施净岚：把细节做到极致

施净岚的头上蹿出了一根白发。

被告知这个消息时，她惊讶地“啊”了一声：“真的吗？对不起，我都没意识到。”

作为上海女子，上海市浦东新区检察院三级高级检察官施净岚时刻保持着精致和得体，衣服讲究合身，妆容清淡温婉，盘起的头发一丝不乱;做好的蛋糕一定要有摆盘，餐具的颜色和朝向要和蛋糕相得益彰，整体上有平衡感、色彩有层次感。

生活要精致，做事要极致，凡事力求尽善尽美更体现在工作中。施净岚有一本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面写满了她对案件的分析思路和办案心得。在一个案件中，她习惯用黑色笔列出嫌疑人每一作案细节，用红色笔圈出被害人供述细节，又在某些容易被忽略的证据细节处贴上绿色便条……类似的笔记本，施净岚还有不少。从1995年开始，施净岚就将书籍报刊中不错的内容保存下来，做好批注和标记，以备今后办案需要。

“当时还不是线上办案，很多办案指引、司法解释、会议纪要等内容都呈现在纸面上。那时只要看到不错的内容，我都会进行剪贴或者摘录，再梳理装订成册，一年存一次档，作为办案的辅助工具来使用。到现在已经有十多本了。”后来，检察机关开启了无纸化办案新模式，施净岚的“收藏”习惯便从纸张迁移到电脑，那摞泛黄的笔记本还是被留下，继续陪伴在旁。对她来说，这是时间的馈赠，是她“不断汲取养分的宝贝”。

敬业、专注、求极致……施净岚身上的这些特质被浓缩概括为“工匠精神”，并且被越来越多人看到。2019年10月，施净岚作为全国政法机关唯一基层代表登上国庆70周年“民主法治”彩车;2021年11月，她作为全国检察机关唯一代表在新时代政法英模先进事迹报告会上讲述自己从事检察工作的心路历程……她鼓励身边的人不仅在工作中要追求极致，更要将这份匠心沁润在日常生活中。这样的意识像是刻进了骨子里，成为她在任何时候的行动准则。

打磨每一个案子

在进入上海市浦东新区检察院之前，施净岚在上海市检察院第二分院公诉处工作，接触得最多的是法定刑期在无期徒刑以上的重刑犯。在公诉处的23年，施净岚办理了数百起案件，其中有轰动一时的林某某投毒案、新中国成立后上海最大毒品专案、首例医保诈骗系列案等重大疑难复杂案件。

对待每一起案件，施净岚都做到审慎研判，对每一处细节刨根问底，对每一条证据认真打磨，证据链中任何环节都不能存在合理怀疑。她把办案比作拼搭积木，“一个完整的成品是由成百上千个零件组成的，在拼装的过程中，零件有缺漏、拼装顺序错了，都会功亏一篑”。

在办理一起毒品案时，施净岚开始自行学习相关的专业知识，仔仔细细地弄清楚制毒的每一个流程，以及界定未结晶毒品数量的方法。她还跑到上海市公安局物证鉴定中心的毒化办公室，向专家请教制毒与鉴定方面的问题，了解相关的化学反应方程式和鉴定的专业知识。

还有一次，在讨论一起涉嫌骗取某银行4亿余元保理融资款的贷款诈骗案时，有的专家认为保理融资款不是贷款，所以不构成犯罪。施净岚对此有不同的认识，但没有当场发表自己的意见。会后，她通过查阅大量资料、请教专业人士、搜集以往案例，对银行保理融资业务是否属于“贷款”范畴作出精准析判，最终法院以贷款诈骗罪判处主犯无期徒刑。

“成事于细，我经手的每一起案件无论大小，都是沉甸甸的责任，我也必须要做到最大程度的耐心和细致。”施净岚始终恪守这条原则。她说，办案检察官的一个决定很可能会改变一个人、一个家庭的命运，因此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能放走一个罪犯。

这样的办案理念源自公诉处的老检察官师傅们，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当时上海检察系统公诉战线上的“老法师”，曾办理过多起轰动全国的大要案。而对于施净岚来说，“进入市检二分院公诉处就像加入了一支‘梦之队’”。办案过程中，师傅们专业、专注，切磋琢磨每一起案件，确保经得起法律和历史的检验。施净岚看在眼里，学在身上。

在公诉处的23年是一段难忘的历程，也是施净岚成长蜕变的过程。师傅们所营造的氛围不仅让施净岚学到了很多办案知识和技巧，也让她明白作为一名检察官应具备的职业素养，“榜样如灯，师傅们对公平正义的孜孜追求和对法治精神的虔诚笃行，让我明白作为检察官最重要的是疾恶不惧、守正为心。从他们身上，我也学到了检察官要有‘不求人人为我但求我为人人’的无私精神。”这份初心成为施净岚前行中最深沉的力量，也时刻激励着她，把职业当成事业，把事业做成学问，通过自己的一言一行，去感染身边的人。

把自己“扔”进案子里

随着上海正式启动司法体制综合配套改革试点工作，2017年年初，上海检察机关计划在浦东新区检察院设立4个专业化检察官办案组，面向全市检察机关公开遴选办案检察官。

对于内心热爱办案的施净岚而言，这是一次“感性”的选择。在公诉处的23年，很多案件已经驾轻就熟，办理新类型案件正是她跳出“舒适圈”的机会，而与此同时也意味着，她需要去适应基层环境，去接受大体量的案件，走自己从来没有走过的路。是固守多年打拼的成果，还是投身到改革大潮中挑战自己？

施净岚选择跟随自己的心。

“人生中按部就班的时刻很多，突破自己的机会错过就没有了。更重要的是，我觉得检察事业需要我的时候，我应该是义无反顾的。”施净岚递出了申请书，心情是既激动又忐忑。

2017年3月28日，全国检察机关首创的4个专业化检察官办案组在浦东新区检察院正式挂牌成立，施净岚作为主办检察官之一，带领一支6人的办案团队，主要负责办理知识产权类案件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集资诈骗等涉金融类的疑难复杂案件。

探索一个未知的领域需要勇气，更需要方法。施净岚觉得最好的方法就是把自己“扔”进案子里。和她共事过的人曾这样描绘她稍显“疯狂”的工作状态：“面对大量专业材料，施净岚会连续加班，把所有的信息逐条梳理，筛选出上千条有价值的内容，并把这些内容按敏感的时间节点进行排列、逻辑分析、交叉汇总。”

施净岚到浦东新区检察院办理的第一起案件是关于票据掮客的非法经营案件。通常情况下，涉及非法票据买卖都涉嫌非法经营罪。该案移送审查起诉时，犯罪嫌疑人因涉嫌非法经营罪已被批准逮捕。

然而，在提讯过程中，施净岚敏锐地感知到被告人实施“银行承兑汇票中介业务”的行为并不是单纯出于非法占有的目的。通过梳理案件证据、查阅当时最新的司法解释，她发现被告人有提供虚假视频骗取电子银行承兑汇票的背书，取得贴现资金后拒不归还等诈骗嫌疑。她大胆地提出改变案件定性，将罪名变更为诈骗罪，并引导公安机关补充侦查。同时，她继续加强调查取证工作，逐条审查涉案的全部微信聊天记录、手机通话单、短信和手机通话录音等，并向被害单位多名经手的工作人员核实经过，不断寻找有用信息，最终形成了一个“穿透式”证据体系。最终，法院以诈骗罪判处被告人有期徒刑十一年。

推敲细节、打磨案子的习惯帮助施净岚打通了新领域各种类型的案件，她不断扩展着自身能力的边界，办理知识产权类和金融类刑事案件也越发熟练。

2018年，犯罪嫌疑人陈银波因涉嫌集资诈骗罪被浦东公安分局立案侦查。为了转移财产，掩饰、隐瞒犯罪所得，陈银波将非法集资款中的300万元转至妻子陈沫沫个人银行账户，随后与陈沫沫离婚并独自潜逃境外。

二人虽然已经离婚，但仍旧保持联络。陈银波逃到境外后，陈沫沫将300万元转到陈银波的个人银行账户，并和陈银波决定将剩余部分赃款换成比特币，供陈银波在境外使用。他们雇用了一名“矿工”（运用比特币矿机挖比特币的人）负责挖掘区块，双方谈好价格，由陈沫沫负责汇款，“矿工”负责把密钥发给陈银波。事成之后，陈银波会给予“矿工”一定数量的比特币奖励和交易记账的矿工费。

案件脉络看似十分清晰，实际取证却并不是一件容易事。首先，比特币具有匿名、无国界、跨境等特性。操作人员在交易时只要输入数字地址，点一下鼠标，大量资金就会被划出，过程不会经过任何管控机构，也不会留下任何跨境交易记录。其次，陈银波、陈沫沫和“矿工”三人行事非常小心谨慎，陈银波和陈沫沫并没有一次性大额买币，而是以十几万元每笔分次进行，给“矿工”打款时也没有写备注。从陈沫沫汇款的账户来看，她使用的是日常开销账户，交易数量大，也多是正常交易，没有明显的洗钱痕迹。这无疑给追查资金流向带来了难度。

面对此前没有遇到过的新型犯罪，施净岚那股“不服输”的劲头被激发。在仔细研究案卷材料后，她带领办案团队以资金流向作为证据固定核心，并向公安机关提出了补充侦查建议，公安机关也根据指导向中国人民银行上海总部调取证据。通过穿透资金链条、排查可疑交易、比对资金流水、分析研判可疑点，施净岚等人在陈沫沫的交易明细中发现了几笔汇入了“矿工”账户的可疑钱款，过程中使用的比特币密钥也经陈沫沫发送给境外同案犯。

除了微信聊天记录和陈沫沫的口供，施净岚等人通过公安机关找到了经营交易比特币的涉案“矿工”，该“矿工”指证了陈银波、陈沫沫二人向他购买比特币，换取密钥的事实，夯实了这起案件的关键性证据。

2019年12月，上海市浦东新区法院以洗钱罪判处陈沫沫有期徒刑二年，并处罚金20万元，陈银波另案处理。作为全国首例利用比特币跨境洗钱案，此案随后被列入最高检惩治洗钱犯罪典型案例。

“全面加强反洗钱工作，事关国家防范金融风险大局。洗钱活动不仅助长上游犯罪，而且严重破坏金融管理秩序，我们必须坚决予以打击。”办理完这起案件，施净岚希望再延伸一步，从小切口解决大问题，实现案件效果最大化。于是，她带领办案团队向中国人民银行上海总部提示虚拟货币领域洗钱犯罪风险，也提出了加强新领域反洗钱监管和金融情报分析的建议。中国人民银行则将该案作为中国打击利用虚拟货币洗钱的成功案例，提供给国际反洗钱组织——金融行动特别工作组，向国际社会介绍了中国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