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大白菜

作者: 雪樱

冬天,约等于大白菜。这并不是说其他蔬菜不重要,而是大白菜在冬天拥有独一无二的地位。对北方人来说,没有大白菜的冬天是不完整的。

父亲是南方人,顿顿离不了米饭,大米干饭好像是刻在他体内的DNA,到死都无法更改。每当放学回家,还没进门,一股浓浓的香味就直往鼻子里钻,厨房里高压锅上的安全阀像只快乐的哨子,转着圈作响,阳光透过窗户倾倒进来,整个屋子幸福得叫人忘乎所以。楼下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我知道父亲下班回来了,饭菜依次摆上桌,一家人围坐吃饭。此刻,那只祖辈传下来的大瓷碗就是宇宙中心,盛满白菜豆腐粉条,在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的陪衬下,白菜身价飙升,豆腐香甜、粉条Q弹、白菜鲜香,筷子根本停不下来,很快暖流遍布全身,直到微微出汗。

如果说鑊气是粤菜小炒的灵魂,那么菜气则是炖大白菜的灵魂,汲天地之精华,蕴家常之味道,仅这一道菜就能撑住场子,叫人大快朵颐,且百吃不厌。父亲不吃肥肉,遇到肥肉总会从碗里挑出来。如今我到了他的年纪,也一点不沾肥肉,不知不觉活成了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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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白菜,它的前缀绝不能丢了“大”字。大是它的美德,是它的精神,也是它的慷慨和包容。哪一道菜肴能像大白菜那样,可以同时拌、炖、炒、涮、煮呢?大文豪苏东坡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东坡肉、东坡羹流传后世,东坡羹里就有白菜,他对大白菜情有独钟,在《雨后行菜圃》里写道:“芥蓝如菌蕈,脆美牙颊响。白菘类羔豚,冒土出蹯掌。”他一连用了两个比喻形容长在菜圃里的大白菜,颜色洁白如羊羔,呆萌、圆胖似刚从土里伸出来的熊掌。把白菜比拟成动物,简直后无来者。

我的朋友晓飞和她的男友,大学毕业那会儿在城东郊区租房,冬天没有暖气,自己生蜂窝炉子,晚上下班回去做饭,买一棵大白菜能吃一个星期。我问她怎么吃法,她的回答令我哭笑不得。先吃白菜叶,炖猪肉粉条;再吃菜帮子,用热水焯一下后凉拌,放上点芥末。那段时间男友去外地出差,她天天吃凉拌白菜,清脆爽口,健胃消食,她直说减肥功效很好。遗憾的是,他们最终没能走到一起,但一起吃大白菜的那段旧时光,在记忆深处凝结成一块不规则形状的琥珀。

大雪天,家里囤有几棵大白菜,哪怕吃不着,也足够温暖。待第二年立春,白菜从内向外裂开,绽出白菜花,柔柔嫩嫩,吐出一抹鹅黄,摇曳出春的消息,似乎理直气壮地告诉人们:它已经“把活着欢喜过了”,留一缕馨香在人间。

始于菜、终于花,大白菜走完它默默无闻的一生,恍若临终之际完成使命交接,很快就被人们抛在脑后。赶在雨雪天气到来前,母亲去超市买了几棵大白菜。路上遇见一位邻居骑着小三轮车去采购,顺道把她捎了回来,她心里乐开了花。望着那几棵长途跋涉而来的大白菜,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场景:筒子楼的楼道里,冬天摆满了蜂窝煤和大白菜。放学回家时,我手里握着一截粉笔,沿着白色的墙画一道道波浪,断开的地方,整齐堆放着一排排大白菜,像是整齐列队的士兵,随时接受检阅。

大白菜从不邀功,也不抱怨,它们的清白一生,值得我们好好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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