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厦地村
提起福建宁德屏南县,人们往往会想到“廊桥之乡”的美誉,事实上,除却廊桥,屏南的诸多古村落也各有韵味,它们隐匿在群山峻岭间,不为世人知晓,厦地村便是其中之一。
风水宝地全村人都是宰相的后裔
从地图上看,厦地村坐落在国道旁,傍山而居,因村庄整体地势偏低,加之树木的遮蔽,所以从远处看,村子的轮廓总是若隐若现。
厦地村为郑氏村落。西晋永嘉之乱后,郑氏大举南迁,开始在南方发展,是“入闽八姓”之一。厦地村先祖郑宗安是浙入闽始祖郑昭的后裔。郑宗安曾在后周时期担任相位(光禄大夫),眼见后周朝局动荡、摇摇欲坠,便弃官由河南入闽,定居汾阳(今屏南里汾溪村)。后周覆灭后,郑宗安也不再涉足仕途,在此隐居起来,成为当地郑氏的开宗始祖,后繁衍三支,第二支后人郑均志迁往厦地,成为厦地村始祖,距今已有800余年。
清雍正十二年(1734年)屏南建县,厦地村从此有了个响当当的大名——“二十二都八保华地境”。至于郑氏第二支为何要迁往厦地,民间有一则传说。相传,郑宗安还居住在汾阳境时,曾经丢失了三头黄牛,一公二母,众人多方寻觅无果,只得放弃。18个月后,其次子郑均志突然梦见一位白发长须老翁,那老翁拉着他的手说:“随我去把你家走失的牛牵回吧。”于是,他随老翁翻山越岭来到一处长满竹子的山坡,老翁指着面前的开阔地告诉他,此为八仙下棋处,此地是棋盘,环绕的八座小山包是八仙座位。开阔地有一群黄牛,除了三头大牛还有三头牛犊。老翁又说:“此处乃集天地之精华的融雪地,冬不积雪,夏无水患,南北两溪在北面交汇向正西方流去,是难得的风水宝地。你是有福之人,将来可来此肇基筑室,创立家业,繁衍宗枝,子孙必定兴旺发达。”语毕,老翁抚须微笑,倏忽隐去。
梦醒之后,郑均志诧异不已,细思梦境却又历历在目。于是他按照梦中的指引,顺利将牛群赶回家。郑宗安听过儿子的奇遇后大喜,对天祷告:“天送华地,佑我郑氏。”于是率众前往儿子所梦之处开山劈地,草创山庄,取名“华地庄”。郑宗安暮年时,主持兄弟分家事宜,郑均志分得华地庄,也就是今日厦地村所在的地方。
当然,这则传说中的郑宗安和郑均志之间的关系还有待商榷。郑宗安曾事后周,而史书上郑均志为元朝儒林郎,二者生活的时期相距数百年,其父子关系大约有后人臆想的成分,但郑均志为郑宗安后人是无可争议的。
厦地村此后数年,果然如梦里老翁所言兴旺发达,流传至今的“兴一庄而去九庄”之说,足以说明郑家的势力和实力。不幸的是,村庄兴也地理,衰也地理。古时的厦地村凭借山阻水挡的地势,使得村民与世隔绝,免去了兵灾匪祸,生活自给自足,简单安逸,但随着社会发展,以往的优势逐渐成了阻碍经济的源头。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加上没有太多致富的渠道,村民进退两难,离开成为大势所趋。
绝世景观摄影师在这里拿奖无数
眼见厦地村即将成为一座空心村,走向消亡不可避免,然而事实并非常人所料,很快,厦地村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柳暗花明。
最先发现这块宝藏地的是摄影师。初冬,挂在枝头的红柿子像一盏盏小灯笼,给静谧已久的村庄带来一份久违的温馨。红柿子、黄土墙,再有三五个穿青衫的老妪蹒跚走过,这样的画面装进取景框里真是扣人心弦。于是,越来越多的摄影师寻迹而来,将光影场景一张又一张地收入镜头。然后,画家来了,作家也来了……最后,屏南县干脆将“写生创作基地”落户于此,沉寂多年的村庄,又有了春天的萌动。
2014年,厦地村入选第三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除了优美的乡村风光,在许多学者眼中,能够看见汉族传统村落的传承,才是厦地真正的魅力所在。
汉族传统村落特指在文化上传承中原文化的道统精神,如建筑工艺、宗法秩序、耕读传统等。这些村落深厚的历史人文底蕴,富庶鼎盛的农耕文明体现,代表着中国传统建筑的最高水平。今天,从传统村落的完整性和沿用性两个标准要求,在全国范围内只有西南山区与东南山区保存相对较多,而代表汉民族的传统村落,如今只能在浙东南的丽水地区和闽东北的宁德地区才能找到,因此厦地村的存在尤为可贵。
每个穿过密林来到厦地的人,大多会产生进入“桃花源”的感觉。低矮的地势,佐以密林的遮挡和山体的阻隔,村落常年不闻喧嚣,不见车影。一条小溪流贯穿村落,沿溪而下,便是村子的中心广场。到此视野会开阔许多,广场旁是村庄的精神所系——郑氏宗祠。大约是受地形所限,祠堂向东而设,上设楹联:“家声传书带,世胄著荥阳”,宗祠内高悬“荥阳堂”的牌匾,意指厦地村民源于荥阳。村中少有大面积的平地,因此在祠堂前能够奢侈地空出一片广场,足可见村民对先人的尊敬。




为适应山坡地形,节省建房基地,村中民居多为两层楼房,平面布局紧凑,以小巧的三合院和三至五开间的一字长条形房屋为主。大多数民居的外面便是狭长的道路,几乎没有什么公共空间。田地则以梯田为主,合理利用紧张的土地资源。
厦地村交通不便,智慧的先民们便就地取材生存。山上遍生苦竹,他们将竹筒或木材掏空,作为引水管,从山上引清泉入村,既方便生活又实现了依山傍水的愿景。当地缺少砖石,人们就把黄泥土凝聚起来修筑墙体,仅在墙体转折包角处或开设门窗的部位搭配少量青砖扁砌,以求坚固齐整。不过这样的夯土墙外侧比内侧干得快,时间一长容易向外倾斜,当地人将这种现象称作“太阳会推墙”。为了防止墙体坍塌,厦地的巷道内常常可见人们用长木支撑着歪斜的土墙,仿佛时光在搀扶着记忆,虽有些许无奈的成分,却也算别具特色。
厦地最出名的墙当属“中华第一墙”——进士府。进士府原主人为岁贡生,他通过恩科乡试任京城国子监,民间尊称他为“岁进士”。这座府邸曾是村上最好的清代建筑物,从现存的明堂石雕和夯土墙上看,依稀可感受当年的精美豪气。进士府府邸较大,残存的三跳式夯土墙在厦地村里极其显眼,深受摄影爱好者的青睐,以此墙为主题的摄影作品获奖无数,故被口口相传称为“中华第一墙”。
先锋碰撞当独立书店遇见传统村落
汉文化强调耕读传家,富足之地文化也大都兴盛。厦地村在历史上素有“屏南四大书乡”之一的美称。史料记载,村子的先祖郑均志曾为元朝儒林郎,一生崇文尚武,在他经营华地庄的几十年间,建书堂、聘夫子,使得全庄都沉浸在朗朗读书声中。到了晚年,他依然为子孙授业解惑。郑氏祠堂内曾经悬挂着“进士”“岁进士”“进士及第”“拔贡”“文魁”等八块牌匾,虽已遭到损毁,但依旧可追忆郑氏族人对文化的尊重。
一同在历史尘烟中被毁的还有郑氏族谱,然而,从如今残缺不全的家谱手抄本上,仍然可以一窥厦地村的文化之兴。仅村中下房一房,从清朝嘉庆年间至宣统元年的一百多年间,入国子监的太学生便有近80人。其中不乏优秀人才,如郑万春在道光十五年县试为第四名,府试为第二名,省试为第二名……且历史上,厦地村人担任教职的人也有不少,“书乡”的荣耀实至名归。
转眼到了现代,2018年7月,先锋书店的创始人钱小华来到屏南县,最初想在这个“木拱廊桥文化之乡”建一座廊桥书店。但当他来到厦地村,看见水田间那三堵残破的土墙时,他的想法改变了——如果把书店盖在这里,那被四周水田环抱的屋子,不就像大地母亲怀里的孩子!于是,先锋厦地水田书店诞生。
为了致敬传统,同时让书店与厦地村真正融为一体,设计师花费了许多心思。主体上为旧屋改造,但要在仅有的三面墙上建起一座现代书店,免不了整体重塑,而这通常意味着会破坏旧有风貌。在多重困难下,设计师最终选择了一种内敛的方式,最大限度地降低了现代材料的存在感。




从远处打望,书店新修筑的结构隐于原有的夯土山墙中,整体十分和谐。在材料方面,书店浇筑的混凝土均以屏南本地的碳化松木为模板,细腻的木纹混凝土与夯土墙的粗犷,形成新材与旧物的奇妙对话。旧有的屋顶早已坍塌,所以设计师在建筑的中心,用一根钢柱穿透混凝土结构支撑起一个双坡屋顶,尽量尊重旧有的山墙,虽然没有采用传统的瓦屋面,但其位置和形式无不暗示着已消失的老宅屋顶。雨水通过槽钢流到向内倾斜的混凝土屋面,再流回中心,呈现了另一种形式的四水归堂。为了缓解书店自然光不足的问题,设计师在书店顶部开了一个天窗,光线穿过折线形楼板与夯土墙之间的缝隙,洒在静谧的空间,落在斑驳的墙面,如水波泛起,温柔得正好。
最吸引眼球的设计莫过于书屋背后的玻璃房。受限于建造工艺,过去要想在厚重的夯土墙上开个大窗是十分困难的,同时也不符合当地的山水气候和相对内敛的人文气息,因此闽东一带的房屋少有类似设计。但对于一间书店而言,自然光是一种信仰,既为了阅读,也为了让建筑与外界发生联系。于是,设计师选择在建筑的后部悬挑出一块楼板,三面均为落地玻璃窗,这样,当读者从相对内向、封闭的土墙环境,到达后部玻璃幕墙时,视野便会豁然明朗,入眼皆是梯田碧浪、青砖黛瓦和流水小桥,充满诗情画意。





出奇的选址,精巧的设计,先锋书店与厦地村梦境般的田园风光融为一体。就这样,厦地村掸去往日的灰尘,再次携着书卷,款款走入人们的视野。
(编辑 胡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