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色

作者: 何向阳

何向阳,诗人,学者。出版诗集《青衿》《锦瑟》《刹那》《如初》、散文集《思远道》《梦与马》《肩上是风》《无尽山河》《被选中的人》、长篇散文《自巴颜喀拉》《镜中水未逝》《万古丹山》《澡雪春秋》、理论集《朝圣的故事或在路上》《夏娃备案》《立虹为记》《彼黍》《似你所见》、专著《人格论》等。作品译为英、意、俄、韩、西班牙文等。获鲁迅文学奖、冯牧文学奖、上海文学奖等。

没有一种蓝

能够准确说出

它的比例

正如这湖水

张开澄澈

你能描绘出

来自过往的

眼泪

是哪一滴

没有

那种蓝喑哑

从开始就失去了

言说与对话

正如你笔下的

这抹颜色

我无法为它的生成

与演变

讲出来源

当你爱上这

热气腾腾的人间

你同时必拥抱

它的冰冷

正如踉跄后面

会是片刻停顿

那片蓝

在激越后

呈现出难言的

温馨与

平静

我如何消除

愁怨

将眉间的恨

删除

仿若你笔下的

如何将它

移到云天

这或许是诗的

终身任务

如何使你

写下的虚无

变作实有

而不只是实有的

一种

书记员

“她在成为诗人的路上

一路狂奔”

早晨,她听见轰鸣机器声中

被割掉的青草头颅

发出浓郁的

叫喊

午间,她看见香草拿铁

被摇臂缓缓推出

香味摇曳

迷醉传染

机械的掌控

傲慢

暮色里她目睹

夕阳一点点消逝

留下的灰暗

数只黑天鹅

泅渡于湖的水面

“她要在这样的世界

写诗”

她要在这样的世界

写诗

正如深夜

去年的玉兰

吐出新蕊

在被冬天剃光的

枝丫上面

她长久长久地

坐在长廊

和灵魂一起

研究白皮松的形状

它遒劲地伸展

是挣扎还是呼喊

就像一个失去听觉而又

盲目的人

你何尝活在

内在之中

何曾眼见草叶上的

光明

寸寸移动

你何曾把万物的声响

活泼泼地

握在自己手中

这世界仍是不公

就像阔大的水

你只能取一瓢

饮下 不可

贪婪 也不可

既要这个

也要那个

正如疾驰的列车

你坐在窗口

凝视那一闪而过的

事物 背离

你不可能留住

也不能既要停下的

静美 又要飞翔的

速度

她长久长久地

坐在长廊

与灵魂一起

等一树杏花开放

她听见一个声音

自内部发出

“你和你自己在一起么?

多久没有这样?”

另一个声音从远古传来

花开时 你看

花就在

你熟视无睹或视而不见

花也就从未绽放

此生幸运

花在 我在

我和“我”在一起

灵魂终没有将

肉身抛弃

大部分时间

她在湖边散步

燕子掠过湖面的一瞬

提示她独属于自己的句子

至今尚未写出

燕子并没有认出

眼前的诗人

她活在倒影中

正是那碧色的陷阱

让她无法停止

飞行

她必将这飞行

写入诗中

高楼独上

湖水涌动

阳光下闪着白光

多日对谈

她们已彼此了解

来自最深处的

澎湃与

镇定

我既在这里

又不在这里

多少次

你经历着这样的

灵肉分离

一只天鹅游来

你是否也有过

同样的经历

最高的理想与

现实的肉体

它们常常冲撞地

并存

你是否解决了

这样的矛盾

或者暂且搁置

只选取一方水域

寄居宁馨

答案有吗?

我爱着的世界

是的 你身后

古人牌匾的字

难道不是一种

预知 或者

提醒

一滴蓝

从空中落下

她再次走进

自己的内部

仿佛一扇门

悄然洞开

引其步入

一个我坐在树下

春天的花

落满膝头

她步入自己

提醒这实相的

虚无

让我一口吞下

这无边的氧气

无时无地

让我接过你的注视

照单全收

你赠予的波澜沉浮

没有什么不能领受

所有的天意

都已备好

“瞧,那个狂奔的人!”

在成为诗人的

路上

已没有哪个阻拦者

能够令其

止步

三三两两的天鹅

成双成对的鸳鸯

鸭子成群

锦鲤每天如约出现

掠过湖面的燕子

爱说话的喜鹊

并肩飞行的鸥鸟

白鹭依旧沉默寡言

高楼独上

我可以把它们抱紧

也包括孤立的你

伫立在湖边

我知道这一切都会消失

而某一天

也会重现

另一天

我在这里爱着你

当沉船坠入

幽深的湖底

我在湖底的

幽暗中爱着你

当鱼群游弋前来

穿梭于沉船的朽木

我在朽木间的

寻觅中爱着你

当一束光线使它们

跃然而起

向湖岸的人张开

乞食的唇

我在它们生的渴望中

爱着你

当湖岸的人

向越集越密的鱼群

投下鱼饵

我在她沉默的

慈悲里

爱着你

我在这里爱着你

杨树刚把穗子掉落一地

柳絮还只是嫩芽的青绿

我在这里爱着你

在玉兰洒满草甸的花瓣里

杏梅与碧桃织就报晓的

薄雾

早春的万物都已看出

我爱着你 在这里

那天我们散步

看一只鸟飞向云天

她似乎是从我的诗篇

复归树林

而不是相反

我为这惊异的发现

紧攥你手

实际那手距我

尚一尺遥远

一只鸟看着我们

两个不知所措的

青年

只有她读懂了

一切

而一切的静止与

不安

仍然左右于

他们中间

是什么样的机缘

将这条长廊搬入

生命里

顶端盛开的紫藤

袭人的暗香

将这段时光

叠藏

让我想起

某日另一个地方

另一所房屋

我曾想与你长久居住

但仍是失去

连同故乡

我感叹它如同

湖上涟漪

经由另一个人的眼帘

还会出现

但不会是同一种

波长

你却说不必

伤怀

一枚石子落入

湖心

这才是事物的本来

“不断地逝

犹如永久地生”

凌晨三时

鸟儿已经睡醒 我听着

它们的歌唱

那是我无法接通的语言

但我了解它们的欢畅

抵达那声音 需要

一小段路程 需要

一颗心脏 聆听

正如过了这个清晨 我要

去参加的关于儿歌的讨论

树上的鸟儿或许也想知道

人类的一段思考

或者它们只是歌唱

并不在意思想

这情景似乎一再出现

或者曾经发生

凌晨三点的室内

坐着无眠的人

万籁俱寂的窗外 只有

鸟儿的歌唱

听者的懂与不懂

全不在歌者的歌里

它在意吗 或许

它更在意它的歌唱

其实你不必

不必爱着我 同时

又对我怨怼

你可以选择一种 而不必

两个同时对我付出

它们相互抵消

你知不知道

到了最后 怨怼

也许还会更多一点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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