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骋畋猎

作者: 石继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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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老子所著的《道德经》中,就有“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的告诫。不过也可以从这段论述中得知,打猎这种活动给古人带来的巨大精神快感。

秦朝的宰相李斯,被革职抄斩,将要赴刑场之前,对自己的儿子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对人生最大的依恋,是出城打猎,追逐野兔时所带来的快乐。

确实,你想如果能催动快马,疾风一般地在旷野中飞驰,张弓搭箭,一箭将逃窜的野兔之类射倒,那一瞬间的快感,比踢足球射门命中的喜悦,恐怕还要大吧。

像现在网络上最火的“吃鸡”一类游戏,就是迎合了人们打猎和争杀的心理。从现在有些年轻人沉迷于其中而不能自拔,我们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老子说“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了吧!

古代毕竟没有现在这么多丰富的娱乐活动,更没有逼真的电脑游戏,所以带上弓箭刀枪,左牵黄,右擎苍,带上老鹰和猎狗,去深山老林中来一场惊险刺激的真正的猎杀游戏,岂不是让人非常兴奋和激动?这其实比现在看电脑游戏中的虚拟世界要强得多。虽然说打猎也让人上瘾,像唐敬宗半夜里去捉狐狸玩,以至于不上早朝,但打猎和打游戏相比,前者能强健身体,提升武力值,后者却弄得人眼昏头秃,摧残身体。

我觉得由于科技的进步,现代人的乐趣比古人要多很多,但唯一不及古人的,就是打猎这件事了。因为野生动物的稀缺,打猎这种非常刺激的游戏,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够享受的了。

然而,在古时,打猎是再普通不过的一种活动,古人又将打猎称为“田猎”,意为保护农作物不受野兽的啃咬践踏。说来远古时代,人们的基本生存,就是依赖打猎和采集,这是人类最早的生存技能。

不过,随着农耕技术的发达和饲养方法的成熟,打猎逐渐从生存需要,演化为一种娱乐活动了。

唐朝时,李世民的弟弟李元吉曾经放言:“我宁三日不食,不可一日不猎。”——三天不吃饭可以,一天不让我打猎我就忍不了。其实李世民喜欢打猎,一点也不比李元吉差,在诸多史书中,李世民打猎被多位大臣劝诫的记载真是太多了。

李世民有次外出打猎,他大显神威,箭术如神,得了很多猎物,正得意间,一头大野猪突然从灌木丛中跳了出来,直扑李世民。随臣唐俭惊恐万状,想挡在前面保护,哪知李世民不慌不忙,挥动宝剑,一剑斩死了这头大野猪。

看着一头大汗的唐俭,李世民讥笑说:“天策长史不见上将击贼邪,何惧之甚?”——你没有见过当年我冲阵杀敌的威风啊,这区区野猪,又有什么好怕的?

但唐俭却正色说:“汉高祖以马上得之,不以马上治之;陛下以神武定四方,岂复逞雄心于一兽!”——当年汉高祖刘邦说过,虽然是马上得来天下,但不能从马上治理天下,现在陛下有治理国家的重任在肩,又何必以斩杀野兽为乐、和野兽比蛮力为荣。

唐太宗听了,有所醒悟,重赏了唐俭。不过,李世民这狩猎的“瘾”还是没有改变,大臣虞世南专门苦口婆心地写了一封奏章劝谏。还有一次太宗出郊打猎,突遇暴雨,油布做的雨衣也无法抵御,淋得太宗浑身湿透。于是问身边的谏议大夫谷那律:“有什么好办法,能让雨衣不渗雨呢?”谷那律一本正经地说:“用瓦来做雨衣,就不会漏雨了!”太宗听了一愣,随后才明白他是劝谏自己少出门打猎,待在红砖碧瓦的皇宫里,当然没有淋雨之虞。太宗当时也是嘉赏了此人。不过从史实看,太宗戒打猎的“瘾”,就像现在的烟鬼戒烟一样:“有什么难戒的,我都戒了好多次了!”

长孙皇后临终时还是劝告李世民:“省作役,止游畋,妾虽没于九泉,诚无所恨。”——少征役民夫大兴土木,不要再打猎,要是能这样的话,妾身在九泉之下,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从另一个角度看,让长孙皇后死前还惦记着,由此可见,李世民打猎的“瘾”还是很难根除的。

其实,作为皇帝,任何的爱好痴迷过度,都会对治国理政有着不良的影响。像宋徽宗喜欢书画,应该是清雅之事吧,过度沉迷一样荒废朝政。

打猎这件事,其实能锻炼体魄,增强武力,是一项积极有意义的军体活动。像宋代重文轻武,文臣们对打猎这种活动进行了抵制,以至于从宋仁宗开始,“其后以谏者多,罢猎近甸,自是,终靖康不复讲”——皇帝不再进行打猎的活动,但正是因为如此,使得宋朝缺乏了尚武精神,后来面对蛮族的入侵,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著名的段子就是:“金有狼牙棒,宋有天灵盖。”

其实,这样的苗头,在中唐时就出现过。韩愈就曾经劝说他的上司节度使张建封不要经常狩猎,他的理由很怪,说人的五脏六腑在体内也未必“装”得结实,整天在马上颠簸,会把脏腑晃坏的。但张建封根本不听他的,韩愈因此极为郁闷。但到了宋代,重文轻武的舆论势力越来越强大,于是打猎也成了罪过,汉人的勃勃血性也在这个过程中被慢慢消磨掉了。

盛唐之时,人们的理念完全不是这样,比如诗仙李白,就写过《秋猎孟诸夜归置酒单父东楼观妓》一诗,其中描绘道:“骏发跨名驹,雕弓控鸣弦。鹰豪鲁草白,狐兔多肥鲜。邀遮相驰逐,遂出城东田。一扫四野空,喧呼鞍马前。归来献所获,炮炙宜霜天。出舞两美人,飘飖若云仙。留欢不知疲,清晓方来旋。”

正值狐兔们的秋肥之季,天气凉爽。大伙骑着骏马,拿着雕弓,架着凶猛的苍鹰,出城打猎。一时间四野的鸟兽被捕猎一空,众人的欢呼声、吆喝声盈于四野。日暮时分,大家架起火来,把得来的野兽就地烧烤。在这寒冷的霜夜中,点起火堆,吃喷香的烤肉,还是别有一番情趣的。喝酒吃肉之余,还有两个美人出来歌舞助兴,大家狂欢不倦,直到天明后才兴尽回城。

李白这首诗,虽然写得不如王维的“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更轻快俊爽,也不如苏轼的“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更显得有声势,但却实实在在地全面写出了唐代人游猎时的娱乐过程,较之王维、苏轼之作所突出的“正能量”因素,李白这首诗纪实性更强一些,丝毫不加矫饰,却把古人的畋猎之乐,说得明明白白。

不过,这游猎之乐,也正要一些雄健能武之人才引以为乐,试想如果是文弱的人,手无缚鸡之力,拉不开硬弓,骑马都怕摔,更别提会遇上熊罴猛虎之类,哪里会将打猎当好玩的事儿?只有自己孔武有力,箭无虚发,马如闪电,在众人面前称雄,获取猎物多,才有很强烈的愉悦感吧。

宋代之前,人们普遍尚武,就连女儿家也骑马打猎,不让须眉,南北朝民歌有:“李波小妹字雍容,褰裙逐马如卷蓬,左射右射必叠双。妇女尚如此,男子安可逢!”

清朝开国后,满族皇帝为了让子孙不要忘记武备,划定了规模最大的皇家猎场,也就是位于现在承德北面的木兰围场,每年秋天都要组织大规模的围猎活动,这就是“木兰秋狝”(《左传》中把不同季节的打猎称为春蒐、夏苗、秋狝、冬狩)。

不过,随着清朝由盛到衰,天下承平日久,最终“木兰秋狝”也渐渐废止。清朝的贵族子弟也慢慢提笼架鸟,不再以打猎为乐,从《红楼梦》中的描写也能看出来,不但纨绔子弟贾宝玉没有过一次打猎的经历,就连好打架的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也不喜欢这个事情了,他说:“可不是家父去(打猎),我没法儿,去罢了。难道我闲疯了,咱们几个人吃酒听唱得不乐,寻那个苦恼去?”——由于老爹冯唐喜欢打猎,冯紫英才不得不陪着,但内心中,也并不以此为乐趣,反而视为苦恼了。

不过,我觉得打猎还是一项很有乐趣的游戏,一味地享受安逸,其实也并不快乐。正像现在有很多的“驴友”们不辞劳苦,去四处探险一样,打猎是一项有益身心、能强健体魄的活动。正如活了93岁的四川军阀杨森所说:“打牌、打麻将,壮人也会打死;打拳、打球,弱人则能打壮。”

(离萧天摘自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古人生活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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