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地里长出的月亮

作者: 曹春雷

午饭后,出了公司院门,左拐百余步,就抵达了麦地。在五月的阳光下,麦子们列成方队,铺展成磅礴的绿,浩浩荡荡往远处而去。此时,春风像是天真烂漫的孩子,正在田野上撒着欢儿游荡。麦浪起起伏伏。风本无形,但麦地赋予其形状。田野,便成了麦子和风共同表演的舞台。

我站在地头,凝神,看风吹麦浪,看得久了,麦浪入心,洗涤了我内心的尘埃,心里一下子就清爽起来。在世上行走的人,有谁的心不会落下一些灰尘呢。沿着田埂走进去,麦子们簇拥着我。每一株麦子,都向着天空,努力举起麦穗,展露最初的锋芒。麦粒儿还瘪着,但它们正在努力地饱满自己。它们站在原地,却从未停止过奔跑——向着六月的丰收奔跑。

麦子及膝,我俯身,用手拂过麦芒。想起那年高考前,我太过焦虑,心神无法聚焦到课堂上来,晨读时便向班主任请了假,骑车从县城赶回家。母亲知道缘由后,什么也没说,放下手中的活儿,带我去田野。也是五月,麦子正青葱着。我们沿着田间小路,走进去。路边野花繁茂。麦地里突然飞起两只野鸡,扑棱着翅膀,落在了远处。一只野兔从麦地里贸贸然出来,看见我们,愣怔了一下,跳跃而去。

那天,一路上母亲没有说什么劝解我的话,但我一下子安静下来。海啸慢慢退去,内心如波澜不惊的湖。当天傍晚,我骑车返回学校。之后我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学习中去,顺利地完成了高考。母亲借助麦地,给予了我平静的力量。母亲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她知道泥土与麦子是能抚慰人心的。

母亲今年只种了一块麦地,种的是毛麦。这种麦子,秸秆比其他麦子高,麦穗儿细长。像是个子高挑的姑娘,走在人群里,很惹眼。母亲种毛麦,是用来掐辫子的。麦子收割后,母亲将秸秆留存起来,等到平日有闲空,就一根根地将秸秆最顶端的那一截折下。这一截,被叫作“莛子”。要掐辫子,就将莛子在水里泡上一晚,然后用旧围巾包着,掐辫子时,一根根抽出来。

掐的辫子,卖给下乡来收购的小贩。小贩们转卖给工艺品厂。最终,这些辫子会成为草帽,或者别的工艺品。母亲从年轻到现在,一共掐了多少辫子了呢?如果用辫子铺成路,会绕着村子好几圈了吧。卖辫子的钱,母亲会用来买油盐酱醋,也给我买书,给我零花钱。我踩着母亲铺的路,走出村子,走向了远方。

毛麦不耐旱,要常浇水,所以种毛麦要比种别的麦子辛苦。有一次,和母亲去浇地,引河水浇灌。浇地的村人太多,要排队。轮到我家时,已是最后一个。夕阳挂在西山尖上,余晖泼洒在麦地里,将麦子们镀上了一层金色。母亲忙着疏通水道,有的地方漏水了,赶紧堵上。好一顿忙活。等到水流到自家地里,母亲才松了一口气。我的任务是到另一边的地头儿,看水漫到地边了,就大声告诉母亲。

“麦子在喝水呢,咕咚咕咚的。”母亲大声朝我喊,声音里荡漾着喜悦。我贴近麦子倾听,却怎么也听不到“咕咚”声。有野鸡在远处的麦地里“咯咯”叫了几声,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升起来了,像一个金黄的烧饼,贴在东边的天空上。我蹲在麦丛旁,望过去,月亮又像是从麦地里长出来的那样,是麦地里结出的一个果实,被秸秆挑在了半空中,那么大,那么亮。

这些年来,我走遍天涯,仰望过许多地方的夜空,却再也没见到过那么大、那么亮的月亮。

(编辑 兔咪/图 雨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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