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白领菜场当“老默”:绝路转角满天星斗

作者: 悄月白

遭遇中年失业、婚姻背叛,家里还有个抑郁症儿子要照顾,一个女人该如何做?李凡用自己的故事,给出答案。

以下是李凡的讲述:

至暗时刻:失业又遭丈夫背叛

我叫李凡,现年43岁,山东章丘人。十四年前,我一毕业就进了一家塑料公司,多年打拼,终于混上了业务经理,年薪20万。

八年前,我们贷款买了车和房。丈夫常年在福建工作,我们还有个患抑郁症的儿子。原以为生活会这样继续下去,直到2023年底汇报工作的那天下午。

负责业务的王总监把我叫上去谈话。她说我的年龄偏大,思维僵化跟不上公司的步伐。

好巧不巧,当天一个陌生人通过彩信发了张照片,是一个长发女人,搂着我老公的胳膊。

看到那张照片,我的心揪成了一团。

下班后,我路过菜市场,到老孙的鱼摊上买鱼。老孙比我年长五岁,是我的邻居,东北人。我俩从邻居处成了闺蜜,我还把家里的钥匙给了她一把,方便她帮忙照顾我儿子。

“谁欠了你钱,愁眉苦脸的?”老孙三两下处理好了鱼,扭头看我。“嗯,工作上的事儿。”我支支吾吾。

本以为王总找我的事儿就这样结束,结果她放假前又故意来找碴。

年后初十上班,王总一脸严肃把我带到她办公室,说包装车间正好缺一个班长,让我去。

我愣了,年后上班第一天,就要把我流放?

“王总,你是开玩笑的吧,你知道我家的情况,我不适合去车间。”王总不说话,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是调令。

看来这是蓄谋已久了。去年公司为了降本增效,已经“优化”掉一部分员工。没想到,过个年,刀子落在我这个业务经理头上。

我索性撕破脸:“我在公司十几年了,年龄大就要被踢出去?我43,你还41呢,是不是也该滚蛋?”说完,我直接去人事部领了离职表。

晚上回家,儿子已经睡着了。我给他盖好被子,给老公打电话。我没打算质问他照片的事,只说自己离职了。话还没说完,他就打断我,他只骂我傻,完全没关心我的处境。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自动离职的补偿能应付一段时间,目前最重要的是抓紧找到下家。

我在网上几个求职平台注册了信息。我信心满满,但现实太残酷。大部分岗位年龄都要求38岁甚至35岁以下,接受年龄40岁以上的,大多是高级管理,而我又不具备那个能力……

我决定主动打电话联系,对方的回复礼貌又周到,但每个回复都是拒绝。

挂断电话后,我的心情很复杂,拿出酒一杯一杯灌下肚。半梦半醒间,我看到一个肥胖的身影拽着我儿子进来了。她一把抓住我胳膊,“瞧你没出息的样儿,你儿子发病,刚才差点跳楼,喝死你算了。”我被这句话吓得酒醒了一大半,开始哇哇地吐。老孙一把推开厕所,看我还瘫坐在地上,直接来了一脚:“明天一早和我去卖鱼杀鱼,已经颓废两个月了,整天半死不活的熊样儿!”

“去杀鱼?你还不如杀了我。”我大着舌头喊。“你死了一了百了,你儿子怎么办?滚,去睡觉!”她又踢我一脚。

第二天一早,老孙来叫我去市场,我没去。老孙剜了我一眼,也没再劝我。

快中午时一个陌生号码联系我,我以为是让我去面试,兴冲冲地接起,是之前的老同事张姐要请我吃饭。

尴尬创业:前同事拉我做私护

见面时,张姐已经大变样。节能电动车换成了20多万的奥迪,还做了美甲,烫了栗色大卷,身上大衣至少值3000元,怎么看都是个富婆。

“失业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正在创业呢,咱们一起干,赚它个盆满钵满!”张姐搂着我的肩膀亲昵说。“我?能行吗?”我压根没想过创业。“必须行啊,你看姐姐我。”

接着张姐给我介绍她现在的业务,听完我的心凉了半截。她所谓的创业其实就是给一个美业中心跑业务,拿提成,业务类型是女性私护,她朋友圈的视频也让我脸红又尴尬,有点接受不了。

张姐见我犹豫,立马打开她的账单。当我看到她每月收入都是5位数时,我纠结了。就在此时,她手机蹦出来一条短信,提醒当月还款金额2.3万元。我有点尴尬,假装没看到。

“两万三怎么了?我马上贷款换房了,人就应该脸皮厚一点。要是我和原来一样就在车间,一个月顶多5000元,能有今天?”张姐嗓门越来越高,她舞动的金戒指也彻底晃瞎了我的眼睛。最终,我咬牙点了点头。

见我答应入伙,张姐拿出他们的工资提成表,底薪很低,但提成极高。

张姐给我安排了第一项工作——改头换面。目标客户都是有钱人,把自己包装得精致些,更能获得信任。

于是我花了8000多元改造自己,烫了头发,买了昂贵的衣服首饰,照镜子的时候,我好像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第二个张姐。

下一步是发朋友圈。这是我最难接受的,但是为了赚钱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发,只是屏蔽了很多人。

张姐经常拉着我去见她的客户,教我怎么和客户沟通,陪客户吃饭时她也不让我花钱。然而半个多月过去,我却一单也没有接到。张姐急了:“你去找原来公司那老板娘啊,她年龄、经济条件都合适,你去找她啊。”

我之前工作的塑料公司,老板娘性格很好,对我们员工也很客气。只不过,她在公司也只是个挂名闲职,从不插手公司的事儿。

纠结之后,我决定去找老板娘碰碰运气。

那天,我开着张姐的车,还特意给老板娘带了一个燕窝礼盒。我拎着张姐的驴包,有了行头的加持,似乎腰杆也直了些。

老板娘对我的到来很是欢喜,我佯装成功人士,硬着头皮按张姐传授的方式,将对方一番吹捧。老板娘很是受用,以为我事业有成。正当我准备推销私护产品时,老板娘想起来马上有个“员工动员大会”要参加,还抱怨说“现在公司的员工很颓废,不像你这么有干劲”,我顿时脸红起来,准备先行离开。

谁曾想,老板娘一把拉住我:“别,待会儿你上去分享一下,帮我激励下大家,再者,还可以发展下你的潜在客户。”半推半就间,我被老板娘带进了会议室。

在老板娘一番吹嘘下,我的自尊心和虚荣心占据了上风。我利用老孙在海鲜市场的经历编造出一个谎言——我和别人合伙做生鲜冷冻批发仓库,日进斗金。

“在哪里,我哥开店,我让他去你那批发?”“什么时候带我们去参观学习一下?”

我结结巴巴地应付,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不对啊,我看到你之前发的朋友圈是女性……保养?”一个经理站起来问。我心里“咯噔”一下,“那是我的一个朋友……”解释完,我手心里已经全是汗。

会议完毕,老板娘要留我吃饭,我推说忙,直接溜了。

回到家,我看见儿子呼吸局促,正蹲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我想扶他起来,可他站不住,“哐当”一声躺在地上,捂着胸口虚弱地喊疼。我吓坏了,赶紧背儿子去医院,可我力气小,刚背上就直接摔倒,趴在地上磕了脸。

我哆哆嗦嗦给老孙打电话:“快来……”10分钟不到,老孙穿着杀鱼的胶皮围裙就来了,她背起我儿子就往楼下跑,我一路开车一路哭。

到了医院,儿子被送去急救,老孙安抚我说:“放心吧,孩子没事。”我有些恍惚,空气中充斥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和老孙身上的鱼腥味。

心理医生给儿子疏导了一个小时,老孙就在大厅里给我疏导一个小时。儿子出医院时心情好了一些,钳起老孙围裙上的鱼肠子,对着外面的阳光:“怎么是彩色的?”

“那当然,不仅有彩色的,还有金色的呢。”老孙看着儿子一脸神秘,“要不,明天跟我去市场看看?”儿子不吱声,老孙又说:“我有一套杀鱼的背带裤,还有帽子,给你整上,保证谁也认不出你。”儿子没说话。

回家后,我给老公打电话,可他没接,给他发微信,他也没回。我突然想明白一个问题:与其看老公的脸色,还不如看别人的脸色,至少那样有钱赚。与其每次壮着胆子给他打电话,不如壮着胆子做一些之前没做过的事情。

比如,杀鱼,卖鱼。

为母则刚:杀鱼刀劈向新生活

第二天我去了菜市场,决定开始新事业。

老孙搜罗出一套半新的胶皮围裙给我穿上。但看着砧板上的鱼,我却下不去手,老孙也不逼我,让我看着她杀。

她面无表情地拿起一条活蹦乱跳的鱼高高举起,然后使劲摔下。我看得心里直突突,抗拒的身子躲得老远。

接着老孙又咔咔咔开始刮鳞,没死透的鱼张着大嘴挣扎。

“它还活着……”我忍不住说。老孙仿佛没听见,接着用刀子割开鱼肚子,掏内脏,血跟着腥臭味一起流出来。

“我杀不了,太残忍了。”我低声说。老孙给我一个白眼:“窝囊样儿,给我过秤,算账。”我立马放下刀,去找秤了。

在市场跟着老孙干了10多天,我才渐渐适应腥臭味。老孙说可以试着掏内脏了,于是我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起一条鱼开始练手。就在我小心翼翼地掏出内脏要丢掉时,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李经理的手法够娴熟啊!”我抬头一看,冤家路窄,是王总监。我憋着气杀鱼,没吭声。

“是谁那天还分享自己当老板开奥迪来着?不妨告诉你,你做女性私护,全公司都知道了。怎么,现在私护也不做了,开始掏内脏了?你可真行……”

她的嘴一张一合,比掏内脏的手还要腥臭,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我脸颊涨红不敢抬头。

“哎,哪个不长眼的拿水滋我?”王总身上溅了水,尖声惊叫。只见老孙扯着水管从旁边冲过来,嗓门响亮又凶狠地吼道:“滚——”

当天晚上,老孙带着几个菜来我家。我和老孙边喝边聊,我滔滔不绝吐槽王总这个人。说到兴头上,老孙搂着我说:“其实我刚去市场时也不敢杀鱼,还经常做噩梦,后来习惯就好了。你觉得被杀的鱼痛苦,可它早晚有这一天,你只要够快、够狠,就是帮它们了。”

这么看,好像说得有点道理。

在一旁发呆的儿子竖着耳朵听着我们聊天,半晌抬起脑袋,突然说:“妈,我想学杀鱼。”

我很惊讶,他抑郁症辍学5个月了,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你不怕杀鱼吗?”我问。他认真地说:“不怕,这杀鱼和自杀不是差不多吗,我自杀过。”我心疼得说不出话。

老孙叹了口气,说:“孩子这是听说你今天受了委屈心疼你,所以想替你去杀鱼啊。”

第二天,儿子站在老孙旁边,观察鱼,观察虾,观察老孙。“儿啊,你学过解剖鱼吧?给我讲讲这都是什么,我这么解剖对吗?”老孙问。儿子看了一眼砧板:“不对,你得用剪子,老师说过。”“你去买剪子,以后咱们都用剪子。”老孙兴奋地冲我直喊。

我去旁边摊位买了三把剪子,回来时儿子已经戴上手套,外面套了一个大褂,他把鱼放在砧板上,接过剪子,左手按住鱼头,右手拿着剪子插入鱼腹,开始往前剪。

“儿啊,这样对吗,我咋这样做了,还经常撕破鱼肚子?”老孙假装求助儿子。“不对,你得这样轻轻转一下剪子。”儿子细心地指导。

五个多月了,儿子第一次打起精神,认真去做事情。那一刻,我突然特别想流泪,特别想抱住他,但我忍住了,紧紧抓住老孙的袖子。

从那之后,我和老孙都跟着儿子学杀鱼,我们俩特别“笨”,学得很慢,等终于学会正确的杀鱼,老孙又算错了账,多收了客人13块钱,客人当场骂了老孙。

这回,儿子拍拍老孙的肩膀:“以后我来。”

从那天开始,儿子又开始学算账。

……

半个月后,老孙拉来一筐鸡,她想以后连杀鸡一起做。

不过,我们的杀鸡生意并不太好。老孙研究了一圈,说在市场两头都有杀鸡的,关键他们会盘鸡。我们山东很多地方,在传统宴席或祭祀仪式中,会用整鸡作为“硬菜”。所谓盘鸡,就是以特定造型摆盘,红白喜事都能用上。

于是我和老孙学盘鸡,都盘得不错。慢慢开始有人点名让我盘,活儿还越来越多,经常要排队。我兴奋得不行,以为是自己转了运。

直到一天,我在网上刷到了自己盘鸡的视频,儿子在一旁不停冲我咯咯笑。“是我发的。”他说。儿子已经好久没笑了。

腊月二十七晚上,老公打电话说今年不回来了。那个春节是我们母子和老孙一起过的。

年夜饭上,老孙问儿子有什么新年愿望,儿子想了想:“金色鱼肠子是怎么回事,真的有吗?”老孙想了下,笑着说:“肯定有,但是我可不懂,我没啥文化,估计研究生、博士生能知道。”我笑着上前摸了摸儿子的头。

我杀过鱼的刀,杀死了曾经安稳的自己;我盘过的鸡,祭奠了那不值一提的婚姻。

编辑/陈燕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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