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科夫：特朗普的“影子国务卿”

8月初，俄罗斯总统普京交给来访的特朗普特使史蒂文·维特科夫一件特殊的“礼物”，委托他交到中情局高级官员朱莉安·加利纳的手上。

那是一枚“勇气勋章”，用来表彰加利纳之子迈克尔·格洛斯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2024年4月，21岁的格洛斯在乌克兰为俄罗斯作战时阵亡。

维特科夫访问俄罗斯时，特朗普对普京的“最后通牒”已经进入倒计时。早前，特朗普威胁说，如果俄罗斯不在设定期限前停火，将面临严厉制裁。

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报道，当维特科夫把勋章交到加利纳及其丈夫手上时，这对夫妇抱头痛哭。

美国媒体将普京的举动解读为对特朗普及美国情报界的“羞辱”，但曾在阿片类药物成瘾危机中失去儿子的维特科夫，想法却有所不同。在维特科夫看来，表彰格洛斯无关他为谁而战，而是在表达早日结束战争、铸剑为犁的愿望。

维特科夫的举动在美国情报界和外交圈引起轩然大波。“维特科夫可能是美俄外交史上最无能和最迟钝的特使。”一位退休的中情局高级官员抨击说，这位深受特朗普器重的特使是在主动帮助俄罗斯嘲弄美国。

“解决问题的人”

“我总感觉，是我离世的儿子安德鲁在指引我做这些事。”维特科夫5月接受《大西洋月刊》专访时介绍了自己从地产大亨转变为特朗普“和平特使”的心路历程。

2024年春天，特朗普获得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提名后，询问维特科夫想在政府里做什么工作。维特科夫告诉特朗普，自己想帮忙解决中东问题，“也许可以做个中东特使”。特朗普直接告诉这位老友：“行啊，史蒂文，你想做什么都成。”

在特朗普的圈子里，维特科夫以平易近人闻名，“不是那种非要见血才肯达成交易的谈判者”。通过房地产交易，维特科夫在中东地区建立了广泛的商业人脉。2013年，阿联酋主权财富基金投资了他收购纽约柏宁酒店的交易；2023年，他以6.23亿美元的价格将这处物业出售给卡塔尔投资局。

不过，维特科夫从未担任过外交官，甚至没有任何政府工作经验。但特朗普一向不太看重专业背景，他相信商业谈判经验同样适用于处理国际关系。

在第一任期时，特朗普就让同样做房地产生意的女婿贾里德·库什纳去处理中东问题。背靠一支经验丰富的外交顾问团队，库什纳成功促成了《亚伯拉罕协议》，实现了几个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这段经历也给库什纳带来了相当可观的回报。离开政府后，他从沙特、阿联酋和卡塔尔等中东国家获得了数十亿美元投资，用于创办私募股权基金。

今年5月，经过维特科夫接洽，特朗普从卡塔尔王室那里收到“大礼”，一台价值4亿美元的波音747飞机。同月，阿联酋主权财富基金向特朗普家族及维特科夫支持的加密货币公司投资20亿美元。英国《卫报》报道称，阿联酋为特朗普的生意注入海量资金后，美国政府就宣布放宽对阿联酋半导体出口限制。

有白宫官员透露，除了家人以外，特朗普最信任的就是维特科夫。

特朗普与维特科夫的深厚友谊，源于一个三明治。20世纪50年代末，维特科夫出生在纽约布朗克斯一个东欧犹太移民家庭，父亲经营女装生意，母亲在小学教书。从法学院毕业后，维特科夫进入律所工作，在1986年参与处理特朗普在曼哈顿的一笔房产交易。某天深夜，维特科夫去熟食店给团队买食物，遇到了饿着肚子却没带钱的特朗普。维特科夫在2023年为特朗普的民事案件出庭做证时回忆，自己请特朗普吃了一个火腿奶酪三明治。几年后重逢，特朗普仍记得这份情谊。

几十年过去，维特科夫与特朗普成了高尔夫球友、商业伙伴和知己。2011年，维特科夫的长子安德鲁因阿片类药物摄入过量去世时，特朗普的话语给予他莫大安慰。2020年大选失败后，许多盟友都离特朗普而去，但维特科夫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卫报》分析指出，这段友谊开始于特朗普拥抱极右翼立场之前。因此，与特朗普身边多数政治盟友不同，维特科夫的“忠诚”是对特朗普个人的，而非“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运动。

作为特使，维特科夫的第一项外交任务，是与拜登政府合作，让哈马斯与以色列在特朗普就职前实现停火。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报道，维特科夫在谈判最后阶段空降多哈，协助拜登团队的资深外交官布雷特·麦格克敲定部分协议内容。他常常工作到凌晨，有时甚至穿着运动鞋和运动裤出席谈判。

维特科夫的影响力更多体现在向内塔尼亚胡施压上。今年1月上旬的一个星期五，他从多哈给内塔尼亚胡办公室打电话，告知对方自己将于次日飞抵以色列。助手解释说次日是安息日，内塔尼亚胡不处理公务。据以色列《国土报》报道，维特科夫毫不妥协，直接用粗话戗了回去，内塔尼亚胡不得不破例在安息日接见了维特科夫。据《华尔街日报》报道，维特科夫开门见山地说，内塔尼亚胡必须接受停火协议，以“回报总统的友谊”。

最终，以色列和哈马斯在特朗普就职前一天达成协议，让战事平息了两个月。虽然维特科夫之后几次试图延长或重启停火协议都以失败告终，但这次外交首秀为他赢得了不少声誉。麦格克后来在接受采访时说，这次合作让两人成了朋友，并称赞维特科夫“靠谱”，是“解决问题的人”。

今年5月，维特科夫又绕过内塔尼亚胡，通过中间人与哈马斯谈判，促成加沙最后一名在世的美国人质、现年21岁的埃丹·亚历山大获释。见到亚历山大后，维特科夫将一条六芒星项链，送给了与儿子安德鲁年纪相仿的亚历山大。那条项链是安德鲁的遗物，自他去世后，维特科夫一直佩戴在身上。

破冰

特朗普宣誓就职后，维特科夫在白宫西翼二楼获得了一间办公室。在特朗普第一任期，这间房间属于总统的女儿伊万卡。维特科夫对办公室做了简单布置，包括一张办公桌、一张会议桌、一幅田园风景画，以及几张与特朗普的合影。

在距离白宫几个街区的国务院，驻扎着维特科夫的智囊团。担任其副手的摩根·奥塔格斯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国安问题专家，曾在特朗普第一任期担任国务院发言人。除了团队里的这十几号人，维特科夫还可以随时调用外交机构和情报系统的资源。用维特科夫的话说，他的团队就像一支“特种部队”。

特朗普对维特科夫在加沙的成绩单很满意，他陆陆续续又给老友安排了与俄罗斯和伊朗谈判的任务。这些谈判过去一般由国务卿负责，维特科夫因此被媒体形容是特朗普的“影子国务卿”。

对于自己的角色，维特科夫乐在其中。他广泛地听取各方意见，包括前国家元首和学者，比如他向克林顿和英国前首相布莱尔寻求有关巴以问题的建议，从法国哲学家伯纳德-亨利·列维获得关于俄乌冲突的见解。此外，他还通过看书和纪录片来恶补传统外交知识，包括研究了“一堆基辛格的材料”。但即使是基辛格，生前也从未像这样同时处理过多项棘手的谈判。

作为一名“业余外交官”，维特科夫却出人意料地自信。他在接受《大西洋月刊》专访时表示，自己从房地产交易中学到的经验是，要想达成协议，就得了解双方需求，找到双方愿意谈判的方法，然后想办法缩小分歧，让各方基本平衡。“外交就是谈判，这可是我干了一辈子的事。”他补充说，外交知识匮乏反而可能成为优势，让他能在专家们束手无策的地方取得突破。

2月，维特科夫接到一项“破冰”任务，前往莫斯科接被关押在俄罗斯监狱的美国教师马克·福格尔回家。2021年，福格尔因持有大麻在俄罗斯被捕，获刑14年。作为交换，美方将释放因洗钱罪入狱的俄罗斯加密货币大亨亚历山大·温尼克。

当维特科夫的飞机降落俄罗斯时，美俄双方还没有达成协议。他还有不少工作要做，并不确定与普京的谈判能否成功。

2022年乌克兰危机全面升级后，拜登政府冻结了与普京的所有官方沟通渠道。在中东斡旋谈判时，维特科夫通过沙特与俄罗斯主权财富基金负责人基里尔·德米特里耶夫取得了联系。经过德米特里耶夫牵线搭桥，维特科夫打通了一条与普京对话的通道。

维特科夫与普京的密谈持续了三个半小时，两人似乎相谈甚欢。他后来在迈阿密的一次投资论坛上表示，自己在会谈中与普京“建立了友谊”。然而，就在维特科夫离开克里姆林宫时，中情局局长约翰·拉特克利夫来电，告诉他一个坏消息：温尼克拒绝返回俄罗斯，美国必须向俄方通报这一变故，而这可能导致莫斯科取消这一换囚计划。

于是，维特科夫一行火速赶往机场，希望在普京改变主意前，带着福格尔离开俄罗斯领空。

2月的莫斯科，天寒地冻。维特科夫透过舷窗，紧张地关注着飞机的除冰进度。当机场工作人员突然停下动作，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告诉同事：“他们要把福格尔带走。他们故意只除了一边的冰。”

但这不过是虚惊一场。原来，是除冰设备出现了故障。工作人员排除问题后很快完成除冰工作，放行了维特科夫的飞机。

福格尔获释，为特朗普赢得了又一项外交胜利。这也是普京抛出的橄榄枝，促成了美俄元首通话，并在没有乌克兰参与的情况下启动了关于乌克兰问题的谈判。特朗普政府在一份通报中说，作为乌克兰危机爆发以来首位访问俄罗斯的美国高官，维特科夫采取了“非同寻常的行动”，而俄方也展现出了诚意。这一切标志着，事态正在“朝着解决乌克兰问题的正确方向迈进”。

这次“成功捞人”进一步巩固了维特科夫的地位。此前，特朗普提名了另一位政治盟友、退役美军将领基思·凯洛格担任俄乌问题特使。凯洛格曾在特朗普第一任期担任过国家安全委员会办公厅主任等职务。但到了3月中旬，维特科夫成为专门与普京联络的特使，而凯洛格的头衔变成了单纯的“乌克兰特使”，只负责与基辅方面打交道。

“对普京来说，维特科夫是最方便的联络官。他是特朗普团队中最亲近俄罗斯的人，与（乌克兰特使）凯洛格、（国务卿）鲁比奥相比，他对俄罗斯表现出更多的理解和同情。”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学术主任安德烈·科尔图诺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非典型特使

在8月阿拉斯加峰会前，维特科夫曾五次访问俄罗斯，与普京促膝长谈。

据美国媒体报道，维特科夫几次单独会见普京，没有专家顾问陪同，不带记录员，甚至依赖克里姆林宫提供的翻译。这是普京同意会面的条件，特朗普也允许维特科夫这样做。维特科夫向《大西洋月刊》解释说，自己的角色就像“特朗普的情报员”，特朗普信任自己会如实、不加修饰地汇报会晤时的所见所闻。

一位前美国国务院官员向《中国新闻周刊》指出，维特科夫的做法违背了长期的外交惯例。“没有人会在没带翻译的情况下去谈判。要么你真的信任对方，要么你根本不在乎。”

奥巴马执政时期的美国驻俄大使迈克尔·麦克福尔则表示，让美方翻译在场，一方面能捕捉到普京讲话的幽微之处，另一方面能获得更准确的会议纪要。根据麦克福尔的经验，像鲁比奥和凯洛格等参与俄乌谈判的官员，需要通过会议纪要来了解维特科夫与普京达成了什么协议，没有准确的信息，很难推进谈判。

3月，维特科夫做客右翼媒体人塔克·卡尔森的节目。他提出，要想快速解决俄乌冲突，应将克里米亚以及俄罗斯在2022年吞并的四个乌克兰州主权交给俄罗斯 。“当地人都说俄语。而且公投结果显示，绝大多数当地民众希望归入俄罗斯管辖。”维特科夫解释说。后来，维特科夫又多次在内部会议上提出这一解决方案。

这番言论让维特科夫陷入更大争议。

谈判初期的几个月里，尽管基辅多次邀请，维特科夫完全没有与乌克兰方面进行接触。这导致他在与俄罗斯进行谈判时，对乌克兰的基本立场毫无了解。“维特科夫只是普京的传话筒，根本不是在谈判。”麦克福尔批评道。

在麦克福尔看来，特朗普让维特科夫和凯洛格分头行动的做法存在问题。“如果特朗普真想认真调解结束乌克兰战争，他应该任命一个人同时与双方对话，进行穿梭外交。而且最好是有外交经验的人。”

“就算只是传话，对不懂美俄关系的人来说也很冒险。”布什政府时期负责俄罗斯事务的国家安全委员会官员托马斯·格雷厄姆指出。

格雷厄姆今年早些时候曾访问莫斯科。他表示，尽管克里姆林宫喜欢维特科夫，他们也担心，这位缺乏俄乌冲突专业知识的美国特使，能否完全理解自己听到的内容。如果他向特朗普传达与俄罗斯真实立场不符的信息，会使原本就复杂的谈判更为棘手。

今年早些时候，库什纳与维特科夫在迈阿密的一次投资论坛上交流作为“业余外交官”的经验。“到俄罗斯去，该信任谁，不该信任谁，你怎么把握？如何应付？”库什纳询问维特科夫，是否担心闹出外交笑话。

维特科夫没有正面回答。他表示，最重要的是“我得到了特朗普总统的支持，这真的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