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丈人与犟女婿

作者: 张敬中

云台山脚下三十里处,紧临修武县城有一个小村子,叫大韩村。村里过去有一位姓韩的老者,大名叫韩达俊,据说此公是韩愈的后人。韩达俊学问很深,知书达理,家庭富裕又乐善好施,因此颇受乡邻们的敬重。

却说三个月前,韩达俊肚子上长了一个黄豆大小的疔疮,韩达俊的老婆翠妮甚是关心,先是问疼不疼,后是问痒不痒。

韩达俊回答既不疼也不痒,翠妮一听就着了慌:“哎呀,这可不敢大意,俗话说‘疼轻痒重,不疼不痒要了命’!赶紧找医生看看吧!”

这翠妮不说还好,听她说得邪乎,平时一向随和的韩达俊竟犯了倔脾气。在翠妮的唠叨声里,韩达俊一句话也不说,拿着一本书到树荫下摇头晃脑地读了起来。

如此过了三个月,韩达俊肚子上的疔疮已经有碗口大小,脓血淋漓,臭味熏天!翠妮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只是跪在韩达俊面前流泪。

韩达俊急忙搀起翠妮,答应第二天就去看病。

第二天吃过早饭,韩达俊也不与家人说,自个儿走到五里之外孙家庄的老中医孙世仁的诊所。韩达俊一进诊所,臭气就熏跑了几位看病的人。

孙世仁给韩达俊搭脉片刻,才轻叹一声说:“你把自己耽误了,早一个时辰来到这里,还不至于丢了性命!”

听了孙世仁的话,韩达俊的脸霎时没了血色,一改沉稳之态,几乎用哀求的语气说:“孙先生,您得救救我呀!”

孙世仁无奈地说:“开药没有问题,可你的病等不了呀,煎出药来你也喝不到嘴里,我是真没有办法!”

韩达俊惨白的脸上汗流如注,思索一下,才定下心神说:“孙先生,别管这药我能不能喝到嘴里,你只管开方抓药!”

孙世仁看韩达俊态度坚决,又叹了一口气,研墨濡笔,很快写出处方交给了伙计。伙计也是麻利,不一会儿就将药配齐递给了韩达俊。

韩达俊拿起一包中药,没有半刻犹豫,就蹲到药柜前,开始一口一口吃起了草药。只吃了几口,牙龈就磨出血来,可他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一个劲地把草药往嘴里送。

这情形让孙世仁与伙计看得目瞪口呆。半晌,孙世仁看韩达俊伸脖子瞪眼下咽困难,急忙让伙计端来温水递给韩达俊。

韩达俊用了三碗温水,花了半个多时辰,竟然将一包中药吃进了肚里。他这才艰难地站起来,付了钱,提起另外几包草药,踉踉跄跄走出大门。

韩达俊走出孙家庄不足半里,就想到大路旁边的玉米地里方便。可还没有褪下裤子,就拉得一塌糊涂,腥臭之气两丈之外都让人恶心,最后他自己也晕倒在了地里。

幸运的是,孙世仁医生放心不下跟了来,见状忙雇人将韩达俊抬回了家,韩达俊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说到大韩村,是修武县出了名的大菜园子,村里出了许多种瓜种菜的好手。其中一个年轻人名叫贾三运,种瓜种菜三里五村寻不出来第二位,可这小伙子脾气犟得也是十里八村没有人压得住他。

这一年西瓜新上市,贾三运家种的西瓜可能是种子有问题,西瓜不如往年那样长得滚瓜溜圆,倒像河滩里的鹅卵石一般,大大小小参差不齐,把贾三运气得直想往墙上撞。

可气归气,瓜熟蒂落,满园的西瓜还得卖出去不是?贾三运无精打采地把西瓜拉到运河边上,在柳树荫下摆开了摊子。向河对岸一望,发现十里铺村的乔得旺已经先摆开了西瓜摊子。

这西瓜摊子两人是年年摆,贾三运都凭自己西瓜个大瓜甜,比乔得旺卖得贵收摊早。

今年自己的西瓜不如人,听乔得旺吆喝三十文钱一斤,贾三运心虚气短地吆喝二十文钱一斤。

本来乔得旺瓜摊很是热闹,贾三运一声吆喝,那几位挑瓜的就绕过桥来到贾三运摊前。

看到这情景,把乔得旺气得脸上黑一阵红一阵。往年受贾三运的气也还罢了,今年贾三运的西瓜长得不如人,还这样子抢生意,他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

乔得旺眼见贾三运摊前的客户要挑瓜,运足力气喊出一声:“西瓜便宜卖了!”

几个人闻声又跑到了乔得旺摊前。

贾三运见乔得旺较劲,一肚皮的火气无处发泄。

没等乔得旺摊前的客户开始挑瓜,贾三运又喊出一声:“西瓜十文钱就卖!”

如此来回,乔得旺把西瓜价钱喊到了五文钱一斤。

买瓜的这时还站在贾三运的西瓜摊前,等着贾三运喊出什么样的价格。

贾三运看看对岸的乔得旺,一副杠到底的架势,再看看那几个人,一个个摆出捡便宜看笑话的样儿。他心一横,抱起一个西瓜扔到了运河里,嘴里喊着:“我西瓜往河里扔,谁不扔谁是王八蛋!”

乔得旺可不愿意在这么多人跟前栽了面子,贾三运扔一个,他就扔一个。大家没有买成西瓜,却看了一出往运河里扔瓜的戏。两个卖瓜人斗气的故事成了县城人一个夏天的笑料。

韩达俊对香菜有一种特殊的爱好,生拌着吃、熟炒着吃、做饺子馅吃,花样不一而足,离了香菜吃不下饭。可爱好这东西,既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痛苦。为啥?有香菜吃就享受心里就舒坦,没有的时候就成为一种痛苦!

韩达俊每年都要经历这种痛苦——立秋以后的一个月里吃不上香菜。原因是夏天入伏以后,白天晚上温度都很高,无论怎样的种菜高手、能手,都不能让香菜籽儿发芽,香菜的生长期就是四十天到五十天,因此到立秋时节,恰恰吃不上香菜。

每年到了立秋之后的一个月,韩达俊都不得不忍受没有香菜之苦。韩达俊的女儿桐叶见父亲一副食不甘味的样子,冥思苦想得了个点子:在入夏前香菜旺盛时晒了一茬香菜,在没有香菜的日子里,看到父亲吃饭没滋味,就用干香菜冲出水,放在父亲的碗里调味。

韩达俊在饭菜里吃到了香菜的味道,食欲大增,竖起大拇指直夸女儿孝顺,还调侃说:“桐叶呀,将来你就找一个能伏天种出香菜的女婿得了!”

这一年立秋,贾三运拿着一把青翠欲滴的香菜路过韩达俊家门口,恰逢韩达俊在树荫里抽烟纳凉。看到贾三运手里的香菜,韩达俊的眼都直了,他扬了扬烟袋招呼贾三运:“三运,来歇一会儿,抽袋烟!”

贾三运摆了摆手拒绝道:“韩叔,这会儿没空呀,三婶家急用我这把香菜呢!”

韩达俊见贾三运没有停下的意思,站起来紧走几步,拉着贾三运坐到自己竹椅上,把烟袋塞到贾三运手上,嘴里说:“抽袋烟也不耽误多大事儿。我看见你手里拿的香菜稀罕,你是咋种出来的?”

贾三运装上烟,点上火,吧嗒吧嗒抽了两口,一脸微笑,却不接韩达俊的话茬儿。

韩达俊一琢磨,噢,这也是绝技,想来不给点甜头,人家不会说。想到这里,韩达俊把头一扬,手一伸说道:“三运,我给你钱,你告诉我这香菜是咋种出来的。”

贾三运还是一脸微笑,似乎没有听到韩达俊的说话,自顾抽烟。

韩达俊见贾三运没有反应,狠一狠心,伸手的姿势没变,却把大拇指与二拇指收回然后说道:“给三块大洋,咋样?”

贾三运听到这里,把烟灰余烬在自己鞋底磕了磕,站起来把烟袋交到韩达俊手里,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韩叔,这不是钱的事儿!”

“这不是钱的事儿?”韩达俊咀嚼着贾三运的话,望着他远去的背景,百思不得其解。

韩达俊心里终究放不下贾三运种香菜的技术,他托与贾三运平素交往比较多的崔长太给贾三运捎话,如果贾三运愿意传授种香菜的技术,要钱、要地,贾三运随便挑!

没过多久,贾三运让崔长太给韩达俊回了话,钱和地,贾三运一样也看不上,贾三运的心愿是与桐叶同结连理,不知道愿不愿意?

听了崔长太的话,韩达俊踌躇半晌没吱声。贾三运种瓜种菜是把好手,可他那犟牛脾气,能与桐叶过到一块吗?

韩达俊把自己的担忧向崔长太说了,不料崔长太只是哈哈大笑。韩达俊就问:“兄弟,我的担忧没有道理吗?”

崔长太止住笑,拱了拱手说:“三运斗气往河里扔西瓜,成了全县的笑话,韩兄是为这件事放不下心?其实这件事的底细我知道,如果三运舍不得一车瓜,就不会将乔得旺挤出运河边的市场,就没有后来卖出的好价钱!三运可是个精能人哩!”

听了崔长太的解释,韩达俊忍不住大笑。他叫出来桐叶,让崔长太当面把贾三运求婚的事挑明,之后才问桐叶:“你愿意不愿意与贾三运过一辈子?不要因为爹的这口爱好,毁了你的一生。”

桐叶满脸绯红,犹豫半天方答道:“三运哥种菜是把好手,也是个能过日子的人,女儿婚姻但凭父亲大人做主!”

韩达俊见女儿并不反对,高兴地对崔长太说:“你回复贾三运,就说他和桐叶的婚事,可以近期择黄道吉日由韩家来办!”

看崔长太要走,韩达俊一把拉住他交代:“伏天种香菜的技术,就当是三运的彩礼!”

桐叶看父亲如此看重伏天种香菜的技术,忍不住打趣道:“爹爹,不知道是女儿的婚姻大事重要,还是您老的那口爱好重要?”

看韩达俊一时接不过话茬儿,崔长太笑着说:“婚姻大事重要,你爹的那口爱好也重要。三运成了韩家女婿,不就解决了两样问题吗?”

韩达俊给崔长太伸出了大拇指:“老弟说得好!”

结婚这一天,贾三运送来一纸聘礼,只写了一行字:想让香菜籽儿伏天发芽,用绳子吊入井中即可!

韩达俊看了哈哈大笑!

洞房花烛夜,桐叶依偎在贾三运怀中一脸娇羞。贾三运扳过桐叶的肩头问:“桐叶,你是咋想到把香菜籽儿吊到井中发芽的呢?”

桐叶回答:“夏天冰镇西瓜不就是放到井里吗?香菜籽伏天里不发芽是因为温度高,放到井里不就降低了温度吗?想出这一个法子成就我俩一生的姻缘,你说值不值?”

贾三运搔了搔头说:“那是真值!只是咱爹的脾气我害怕哩。我听说他为跟娘怄气,将小病拖成大病,差点丢了性命,想想就吓人。”

桐叶用手指戳了戳贾三运的额头笑着说:“我们韩家男人历代有这个病根,四十多岁时肚子上出疔疮,没有三个月时间泄不了毒除不了根!我爹从来没有向我娘说起过这事,害病时又没有把握住分寸,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呢!”

婚后第二天,韩家摆酒款待媒人崔长太。酒至半酣,崔长太端酒敬到韩达俊面前:“老兄,你真有眼光啊,韩家得了一个好女婿呀!”

韩达俊端起酒杯仰头一口喝掉,夹了一口菜咽下去才笑着回复:“还是俺桐叶厉害,能想出伏天种香菜的法子,既尽了孝心,又赚了个好女婿。桐叶,我说的对不对?”

听了父亲的话,桐叶满脸绯红,半是娇羞半是恼怒地对韩达俊说:“爹,你喝多了,这事看得透,可也不能说透呀。当着这么多人,您让俺的脸往哪里搁?”

桐叶的话,引来大家的一阵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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