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请留步

一、这是诈骗

南木是计算机专业的在校大学生，暑假时找了一份群演的兼职，在一部仙侠剧中扮演一个小道士。虽然只是站在一众道士中间当背景板，连一句台词都没有，南木依然很重视这份工作，剧组的化妆师顾不上他们，南木每天都提前穿戴整齐，粘好假发才赶去片场。

这天南木刚出门跨上摩托车，就被邻居王昆仑拦住了。王昆仑比南木小两岁，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父亲每天喝酒赌博，他勉强读完初中就辍学了，现在做收购二手家电的生意。

此时王昆仑上上下下打量南木，又惊又喜：“像，太像了，跟道观里的那些道士一模一样！”

南木哭笑不得，说：“昆仑，你要是没事就让让，我还赶时间去片场呢！”“有事，南木哥，我想请你帮个忙。”王昆仑见南木要走，急忙说清原委。据王昆仑说，他有个叫杨铭的同学生病去世了。杨铭的爷爷杨国平喜欢易经风水之类的东西，遭受孙子去世的打击后，不但精神恍惚、丢三落四，人也变得神神道道的，整天盼着和孙子的魂魄见上一面。

王昆仑诚恳地说：“南木哥，我知道找你帮忙很冒昧，但是现在能帮杨爷爷完成心愿的只有你了！”南木哭笑不得地说：“昆仑，那个杨爷爷急火攻心才想岔了，你怎么也相信这些东西？我就是个兼职群演，别说是假道士了，我就是真道士也不可能会通灵啊！”

“我当然知道不可能了。”王昆仑凑上前来，“你们学计算机的，一定会那种AI换脸技术，咱们可以用微信和杨爷爷开视频，只要把脸换成杨铭的不就行了？”南木一听，立刻正色道：“不行，这种行为涉嫌违法犯罪，我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王昆仑还想说什么，南木以快迟到了为由，启动摩托车，一踩油门走了。王昆仑看着南木远去，用手挠挠后脑勺，心里又生出一计。

群演戏不多，主要是熬时长，有时候等一天才拍一两个镜头。南木收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他发现摩托车出了故障，正发愁怎么办，王昆仑居然开着一辆二手小货车经过，弄清状况后，招呼南木上车，还帮忙把摩托车搬到车上。

南木想起早上拒绝他的事，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昆仑，谢谢你啊！”

“客气啥，就顺路的事！”王昆仑大大方方地说。不料刚刚开出没多远，突然下起雨来。这下，王昆仑的神情变得有些异样，说：“南木哥，我得先去办点儿事，然后才能回家，你得跟我跑一趟了。”

南木轻松地回答“没问题”，谁知王昆仑将车一路开到了墓地。此时暮色四合，一排排的墓碑静静伫立在雨中，更觉静寂空旷，阴森寒凉。

南木瞠目结舌，王昆仑带他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二、道长请留步

王昆仑看到南木满脸惊疑的样子，说杨铭就长眠在这里，杨爷爷经常来墓地陪孙子，尤其是下雨天，一定会来为杨铭撑伞，唯恐孙子被雨淋了。

“我上中学那会儿我爸经常不着家，我在杨铭家吃过半年饭，都是杨爷爷亲手做的。这不下雨了嘛，我担心杨爷爷又得来这儿，这大晚上的，他要是真来了，我得把他安全送回家才行。”王昆仑说。

南木有些意外，于是主动提出下车和他一起过去。两人穿上雨衣，一前一后在墓碑中间穿行，南木从来没有在晚上来过墓地，何况此刻的他还穿着一身道士服，内心只觉奇异而荒诞。

走了没多远，前面果然有一个老人，南木知道那就是杨国平了。

杨国平一只手为面前的墓碑撑伞，另一只手拿着毛巾，一点一点擦去墓碑照片上的雨水，他自己大半个身子都淋在雨里，嘴里还在念叨：“铭铭啊，爷爷来晚了，你被淋湿了吧？你冷不冷啊……”南木蹲下身去，依稀看到照片上是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昆仑伸手要扶杨国平起来，杨国平担心孙子淋雨，死活不肯走。王昆仑只好将雨衣脱下来，披在杨铭墓碑上，杨国平这才跟着他们上了车。一路上，杨国平都在絮絮叨叨说着关于杨铭的事。在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中，南木逐渐拼凑起了完整的杨铭形象。杨铭从小跟着爷爷长大，祖孙俩感情深厚，他品学兼优，热情善良，可惜得了胰腺癌，临终前还签了器官捐赠协议，将尚能发挥作用的器官都捐了出去。

杨国平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对王昆仑说：“铭铭最爱吃可乐鸡翅，那时候我总给你们做。昆仑，你还记得吧？”“记得！杨爷爷，您做的可乐鸡翅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王昆仑声音哽咽，头也不回地继续开车，一滴晶莹的泪水从他的侧脸缓缓淌下来。南木沉默不语，有点儿怀疑自己拒绝王昆仑是不是太绝情了。

两人将杨国平送到家时，雨停了，离开时南木下意识地脱下了湿漉漉的雨衣，里面的道士服露了出来。杨国平看到后两眼放光，突然大喊一声，“道长请留步”！

南木一愣，杨国平疾步跨过来，脚步踉跄，差点扑倒在南木面前。

南木伸手扶住他，杨国平激动地说：“小道长，一看你就是仙风道骨，气宇不凡，我想和铭铭说句话，你能成全我吗？”南木一时怔住，王昆仑也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索性将错就错，一本正经地说：“南木道长，你修为那么深，一定可以做到，就帮杨爷爷一次吧！”

南木瞪大眼睛，他没料到王昆仑会这么说，内心顿时有一万只羊驼奔腾而过，但面对浑身湿透、白发苍苍的杨国平，拒绝的话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了。

三、神秘失踪的五万块钱

南木考虑只要不涉及金钱，利用AI换脸技术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于是答应了杨国平的请求。他以方便到“下面”寻人为由，拷走了杨铭大量的照片和视频语音文件，通过这些素材，就可以模拟出杨铭的模样和声音。杨国平以为遇到了高人，感激不尽，急切地等着早日和孙子“见面”。

在两人回去的路上，王昆仑追问什么时候能合成视频。“我尽快吧，只能晚上加班，白天还得去片场呢！”南木想起摩托车还没修好，让王昆仑把车开到维修店去。王昆仑脱口而出：“去啥维修店啊？那摩托车没毛病，是我把线剪了才打不着火，接上就完事了。”南木一时气结，王昆仑讪讪地笑了：“我不是及时和你‘偶遇’了吗？我是想着先帮你一次，好让你再帮我嘛！没想到赶上下雨，这事儿进行得这么顺利。”

在南木的技术合成下，杨国平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终于和孙子“见面”了，王昆仑和杨国平视频通话，南木将他的面部换成了杨铭。在看到“孙子”的那一刻，杨国平老泪纵横，连声问：“孩子，你在那边过得咋样？有没有挨饿？有没有受冻？你缺啥告诉爷爷，爷爷烧给你……”

“爷爷，我啥也不缺，这边生活环境挺好的。我在这边也没病了，身体好好的，活蹦乱跳，您要注意身体，不要老是挂念我。对了，再下雨您不用去给我撑伞了，你们那边的雨淋不到我们这边，您记住了吗？”

王昆仑这一刻像是杨国平的亲孙子一样，关切地叮嘱他一些生活中要注意的琐事，杨国平一边抹眼泪，一边连声答应。南木看着这一幕，由衷地感到欣慰，觉得自己出手帮忙是对的。

然而，南木很快被啪啪打脸了。一个星期后，南木正在片场等候拍摄，突然有两个派出所的民警找了过来，说他涉嫌利用AI换脸技术进行诈骗，要跟他们走一趟。南木诧异这么快就被警方发现了，急忙解释自己只是帮助杨国平老人，并没有涉及金钱交易。

“没涉及金钱交易，那杨国平的五万块钱去哪了？”民警反问。南木一头雾水：“什么五万块钱？”民警告诉他，杨国平卡里有五万块钱，杨家人发现钱不见了，就问杨国平，杨国平看起来有些迷迷糊糊的，不记得钱去哪了，但提到了王昆仑和南木帮他“通灵”见孙子的事，于是杨家人报了警。

派出所的民警顺藤摸瓜，果然在ATM自动提款机的监控录像中，看到了王昆仑挟持杨国平取钱的画面。警方立刻展开抓捕行动，兵分两路对南木和王昆仑展开抓捕。

南木听了如五雷轰顶，呆立在当场无法动弹。难道他被王昆仑利用了？

四、意料之外的真相

电信诈骗量刑极重，何况南木还没毕业就利用计算机技术参与违法犯罪活动，就算刑满释放，以后也很难在业内找到工作，等于前途尽毁，一生都完了。南木失魂落魄，当看到王昆仑被民警押回来时，情绪激动地起身冲过去，几乎撞翻了桌子。

“王昆仑，我脑子进水了才相信你，我被你坑死了！”南木大喊大叫，很快被民警按住了。“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拿那五万块钱！那钱是杨爷爷让我陪他去取的，他说他有重要用处。我根本没有挟持他，杨爷爷腿脚不好，我是在搀扶他！我要是撒一句谎，让我明天就死爹妈！”王昆仑对天发誓，说着呜呜哭了起来。

南木慢慢冷静下来，回想王昆仑和杨国平祖孙俩的感情，确实很难想象他会坑杨爷爷的钱。但是，如果王昆仑没拿，那五万块钱到底去哪儿了呢？

民警传讯杨国平，详细询问了当天取钱的每个细节。杨国平说钱不是王昆仑让他去取的，是他自己有用，他操作自动取款机不太熟练，特意让王昆仑陪他去的。这些还都勉强记得，唯独最后那五万块钱去哪了，杨国平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

南木和王昆仑急得跳脚，一个劲儿地启发他：“杨爷爷，您好好想想啊！”杨国平皱紧眉头也很困惑……

民警见状安抚他们，说：“先不用着急，如果你们真是冤枉的，警方一定会还你们一个清白。现在只要找到那五万块钱的去向，事情就有眉目了！”

就在这时，杨国平的儿子接到电话，顿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尴尬地说：“警……警察同志，对不住了，钱找到了！那五万块钱老爷子捐给铭铭的母校了，现在校长带人去家里送锦旗了！”原本以为是一起AI换脸诈骗案，没想到闹了这样一个乌龙，民警们都忍不住笑了。

南木长出一口气，突然觉得哪里不对，杨国平既然是主动联系学校捐款，又怎么会忘记呢？王昆仑和他想到一块去了，两人的担心很快得到证实，杨国平被家人带到医院就诊，结果检查出了阿尔兹海默病的前兆，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症。

杨国平入院治疗后，王昆仑和南木也各自忙碌起来。暑假结束时，南木去看望杨国平，刚到病房门口就听到王昆仑在里面又说又笑，他竟然穿着中学时的校服，明显短了一截。王昆仑和南木说了一些杨国平的近况，不禁感慨：“医生说杨爷爷已经分不清过去和现在了，他总觉得杨铭还在读中学，身体健康，品学兼优，而我还是到他家蹭饭吃的那个淘气同学。”

杨国平听到他们说话，抬头笑呵呵地看着南木，问：“你也是铭铭的同学吗？你喜欢吃可乐鸡翅吗？爷爷给你们做！”“谢谢爷爷，我很喜欢！”南木话音刚落，杨国平的神色却疑惑起来，盯着南木的脸仔细打量：“我咋看你这么面熟……你不是那个帮过我的道长吗？”

南木没敢接话，急忙告辞。就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杨国平在身后喊了一声“道长请留步”，南木心头一颤，接着听到王昆仑说：“杨爷爷，您认错人了。”

南木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