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福的花牦牛
作者: 绕吉草原上绚丽的晚霞照耀在茫茫的雪山之上,厚厚的羊羔皮早已抵挡不住寒冷的狂风。达瓦焦虑的眼神遥望着草原的尽头,感觉天的那边是他梦想的出生地。突然,不远处来了一个骑马的人,他朝达瓦的方向高喊:“阿爸罗荣的草场是这里吗?”达瓦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好像被骑马的人看到了,加快马的速度往他的方向飞驰过来,不远处达瓦才发现原来骑马的人是乡长。乡长看到达瓦立刻下马说:“太好了,原来你在这里啊,你被师范学校录取了!恭喜你!你是我们这个地方第一个有机会出去读书的学生,我希望你好好学习,将来能在顶攻小学当一名老师。”达瓦连忙说:“谢谢您,您辛苦了,去帐篷里喝一杯茶吧!”乡长说:“不了,我还有其他任务,到时有空来看你和你阿爸。”边说边从钱包里掏出一百元给了达瓦,达瓦怎么拒绝,乡长就是不听,“好好读书,到了城里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达瓦也勉强接住了,立马骑上拥噶去阿爸的方向,他希望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分享给他的父亲。阿爸看到录取通知书,拍拍儿子的肩膀说:“好样的,你不愧是我罗荣的儿。”通知书上密密麻麻的字阿爸一个也不认识,就叫儿子来给他翻译翻译,当儿子说到学校一年的学费是一千八百元时,父子俩都沉默了几秒,这几秒好像整个草原上空气都被凝固了一样。达瓦低下头没有再继续翻译了,这时阿爸知道了儿子的心思,就说:“不贵,不贵,才一头牦牛的价格。”其实这时候,家里唯一能指望的只有拥噶了。
以前阿爸罗荣也算是这个地方的富豪之一,达瓦小时候常常听阿爸和叔叔们聊天,阿爸高傲地说:
“有角的占满天空,蹄子的站满大地。”几个叔叔也连忙点头表示同意。其实要不是那场无情的雪灾,阿爸罗荣真的是个大户人家。这一天阿爸罗荣骑上他的爱马去县城里买一年要用的茶叶和盐巴,家里只有老伴和达瓦的大姐,大姐那时才三岁多,大概在下午,勤劳的阿妈把所有的牦牛全部拴在自家的草场上,准备挤奶时,天空中飘起了冰冷的雪花,这雪一下就是五天,就因为这场雪阿爸也在县城里整整耽误了一个星期。等整个草原被大雪盖住,如同世间所有的银匠给草原打造了一层银壳一般,阿爸骑上他的爱马来到离家不远的山冈上时,阿妈哭着跑过来说:“就怪你,就怪你,叫你平时不要上山去打猎,你不听,现在报应来了,这次的大雪把我们家的所有牦牛都冻死了。”“你说什么?”阿爸边说边下马,用严厉的目光对视着阿妈,说:“没有福气的女人在家,嗥叫的鸡都不会下蛋,肯定是你没有好好看牛,那我的拥噶呢?”“拥噶这老牛不知道怎么了,这么大的雪都没有把它冻死。”阿妈尽快回答。阿爸这才平静地说:“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你不要唠叨,回家再说。”就这样牵着马回到了那个黑色的帐篷里,阿爸说:“你赶陕把马背上的茶盐托下来,我去想办法。”其实阿爸知道这个报应迟早会来的,因为早在他十五六岁时,他的父亲为了草场纠纷杀过—个人,他坚信肯定是这个报应,但是心里又暗喜的是,他的拥噶还在他身边陪伴,因为拥噶是他和老伴当年结婚时唯一的家当。
顶攻是个蓝天白云,雪山环绕,无边无际的大草原。草原的中间流淌着从雪山上融化下来的雪水。相传这个地方有四大岗八个谷,现如今再也没有人数得清这些历史的地标了。但是听老人们说他们祖辈都是彪悍的,时不时讲起那次和狮子拼搏抢食的故事,阿爸罗荣也是在这个美丽的草原上和美妙而又刺激的格萨尔王说唱故事的陪伴下长大成人的。他和伙伴们一起放牧的时候总是围绕在说唱老人的周围,听赛马称王和地狱里解救阿达拉姆的故事,有时连酥油茶都忘了烧。现如今阿爸已经五十多岁了,家中的孩儿们也陆陆续续离开了他,曾经和他相依为命的老伴也去了另外的世界。他常常坐在用牦牛身上的毛编制的黑帐篷里,想想自己的人生时,感慨地说:“我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是我的儿子达瓦,当初要是不生这个小孩也许我的老伴还在人世间陪我聊天、挤奶放牧。”原来阿爸四十多岁的时候他的老伴怀上了达瓦,原本很想要个男孩的他,这次失去了他最心爱的女人。
初秋,顶攻草原染上了金黄的色彩,草原又像往常一样平静。该上学的儿子也到了去学校的日子了,就在要离开的早上,阿爸将上次乡政府领导给他的五百元低保补助交到儿子手里,用严肃的表情说了“到了学校好好听老师的话,好好读书,不要惹事”等和往常一样的很多话,最后说了一句:“不要想那么多,好好照顾自己,其他的阿爸给你想办法。”他想这句话是给儿子心里最大的鼓励,儿子更有勇气选择自己想当一名藏文老师的梦想了。就这样,儿子废寝忘食地读完了他初中生涯的最后一个星期。在要填报升学志愿的那天,他想起离开草原时阿爸对他说的那句话,心里一点都不犹豫地报考了师范学校。乡长把录取通知书交到达瓦手上的那天晚上,在微弱的酥油灯下,父亲摸着儿子的头说:“我心肝一样的宝贝,我一直想你初中毕业完了就去寺庙里出家,现在出去学习,才是最好的出路,一切的费用阿爸自有打算,你放心吧。”这时微弱的酥油灯也要被北方的风给吹灭了,达瓦说:“阿爸,不早了,睡觉吧,明天你还要早起去喂拥噶。”这宁静的夜晚阿爸怎么也睡不着,他在反复思考儿子的前途,岁月的折磨让他还能想起第一次去成都给老伴看病的时候,两个人怎么也找不到厕所,连医院的东南西北也不会分辨等事情。总之,这天晚上他很坚定,不想让儿子和他一样一辈子跟着牛羊的脚步生活,也许这是儿子的愿望,也许是给他老伴最好的交代和寄托。这时外面的野狗也被寒冷的北风给吹醒了,它们排成一排地望着北斗星,有时乱叫,有时乱跑,阿爸知道天马上要亮了。
父亲早早地牵着拥噶行走在草原深处去往县城的小路上,每一次的踏步声里都有种阻止前进的力量在作怪,他时不时地转身盯一下拥噶,眼神里充满了歉意和不舍,好不容易把它牵到一个戴白色帽子的商人面前。“阿爸罗罗,这个牛要卖吗?这个城里我是出价最高的人。”阿爸点点头,愧疚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把拥噶拴在柱子上,顺着那个商人进入了一个木房里。“阿爸罗罗,你这头牛准备怎么卖?”商人用一个很不标准的藏语口音问。“你能出多少?”“一口价两千二,你看咋样?”商人说道。谁知阿爸说:“我只要两千,但得答应我一件事情,必须过了一个星期后才能屠宰它。”商人连忙说:“好好,我给你立个字据。”父亲用微弱的声音说:“我不信字据,但是信因果。”商人马上从包里拿钱,又在阿爸面前数了一遍,从指尖数过去的每张钱如同翻开他和拥噶的每一次记忆。他拿着钱出门看看拥噶,拥噶低着头对他不闻不顾,仿佛早已知道主人的无可奈何一般。第二天是儿子上学的时间,阿爸送走儿子之后,去过一次寺院,再也没有出过门了,好像连野狗都不爱在他周围盘旋一样,他很想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但不知道那个地方是哪里。就在一个月色明亮的夜晚,阿爸早已躺下,但是他怎么也睡不着,心里还在数着儿子放假的日子,突然感觉从外面传来了一个很急的牛叫声。阿爸立刻起身,披着从祖辈传下来的羊羔皮出门一看,原来是拥噶,顿时他的眼眶湿润了,鼻子也是酸酸的,他连上去牵住拥噶的勇气都没有,后来才知道商人把这牛放生了,从商人的草原到这里,有很远的距离,不知道拥噶是怎么走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