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年,一文作毕,我总抬眼望天

作者: 钟兆云

窗外枝条摇曳,书斋夜静灯明。览阅案头心慰藉,传记文章久盛名,岂能负此生。

三十年来跋涉,纵横史海逞英。著作等身凭论道,浊酒三杯对晓风,月华满地清。

这是2016年10月,鲁迅文学院等部门为我举办传记创作三十年座谈会时,一位领导所填《破阵子》一词。之所以有“著作等身”等溢美之词,乃因为至此年我已问世1600来万字作品。

人生滚滚红尘中,岁月不堪数,一晃便多年。壬寅年金秋九月向人民文学出版社、福建教育出版社交出《奔跑的“中国草”》《十年建福》等“献礼二十大”的长篇新作后,如果按一位同道好友的计算,我的创作字数突破了2000万字大关的话,则这十年来的“加码”,自2012年出版第32部著作《野云飞》算起,连跑带飞“莫等闲”。

我用微信记录人生与文学,是从2013年末开始由博客“鸟枪换炮”的,翻看前尘往事,竟发现这十年来每年岁末,温馨舒适透气的记事大都与文学有关,如:

年末和文坛重量级人物莫言、苏童、格非会晤,期待新的一年沾沾他们的才气,努力向前!

(2013年)

收到本年度出的最后一本书,感谢解放军出版社,恰好在毛泽东主席诞辰之日收到!

(2014年)

丁酉年最后一篇见刊之文字,在此存念,并以文末之句赠各位友人,也算是新年共勉吧:“我们要把未来筑成一部文质并重的佳构,未来不在纸上,不在梦中,而在现实的脚下。我们共勉,不违此心,不负此生!”

(2017年)

收到期待中的样书。这是2018年收获的最后一份滋味。感谢人民出版社此时再出精装本。

(2018年)

带着“老陀”(陀思妥耶夫斯基)出行,且看他的世界观穿过2020最后一天。

两个多小时的访谈,2020年满满的工作宣告结束。

(2020年)

《永远的映山红》在家乡举行首发式,算是为94岁的阙硕龄校长策划了一场风风光光的致敬和学习活动……致敬有美丽心灵的前辈,以美好的一场活动跨年。

(2021年)

“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这是战争年代武将的行状。长年承平,素年锦时,于我辈则多是搦管操觚,“敢遣春温上笔端”,其中酸甜苦辣,虽是一言难尽,却如几年前最后一天在高铁上整理全年文学活动辑要晒微信朋友圈时说:“做快乐的自己,好让别人快乐 。”这些年的书写,自觉做到了“胸中有大义,心里有人民,肩头有责任,笔下有乾坤”,也因此更有了文化自信。当中国第一位盲人书画艺术家沈冰山老人抚摸着我为他创作的新书《残墨惊艳乐云间》无憾而逝时,当一位位读者为我书中人物光风霁月的言行而洒下热泪时,当抗战那年的海归博士、农教先驱严家显分布在世界各地的亲人和学生通过各种方式向我再三致谢时,当一位团长退役后选择我所在的城市工作,只为追寻我笔下人物的足迹及精神,并带着从头到尾批注得密密麻麻的拙著恳请签名时,我知道自己书写的价值和分量,内心无比欣慰,此前采访、查档、实地勘查和写作、出版的艰辛,也就烟消云散了。

党史人物和许多历史知情者需要抢救,需要客观、公正记录,辩证唯物、遵守纪律宣传,对历史和时代负责。我为此“年年拼得为花愁”,时而还“花不语,水空流”,却也冲着“清气满乾坤”,想方设法多为革命前辈、人民英雄和各界楷模的“生前身后名”树碑立传。

我的文学之路起步于学生时代,15岁开始发表作品,大学时靠稿费维持学业,“左联”老作家马宁曾致函称:

你一边忙于学习,一边又忙于笔耕,精神可嘉,前途无量。像这样的青年,我是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对待的。

毕业从事党史工作第二年,就写就2万多字的纪实作品《1949:张鼎丞和他的战友们》,在《福建日报》连载后,同行称“为党史界带来一股新文风”。受此鼓励,我在当年的中央苏区第一模范区、毛泽东才溪乡调查之地、将军之乡——闽西上杭县才溪乡深扎一个多月,于24岁出版了第一部长篇报告文学《将军与故土》。与此同时,我在家乡闽西武平县深入采访共和国首任空军司令员刘亚楼上将的弟弟、失散老红军刘亚东,一气呵成3万字报告文学《空军司令和他的农民弟弟》,在《传记文学》发表后,旋被刚创刊的《中华文学选刊》等报刊转载;继而创作《百战将星刘亚楼》一书,26岁时由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并被《昆仑》转载,创下同时被全国四五十家报纸长篇连载的成绩,获得首届中国人民解放军图书奖。由是,更坚定了我走一条党史与文学结合的创作之路的决心,主动放弃在省委领导身边工作等从政机会,甘坐冷板凳,坚守寂寞,用一撇一捺的方块字为开国元勋筑起我的纪念碑,带领读者走进邓子恢、张鼎丞、叶飞、庄希泉、傅连暲、贺敏学、江一真等人的精神世界,并由他们的传记带出无数革命者的事迹。我也因此在30岁那年加入中国作协,连续八年成为福建省最年轻的中国作协会员,并参加了新世纪之交的全国青年作家代表大会,是党史领域的唯一代表。

在为党史人物立传时,我还出版了《国之大殇》《落日——闽台抗战纪实》《商道与人道——塚本幸司传》等报告文学、传记文学以及数部长篇小说。即便是小说,如七年磨一剑、于30岁时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160万字长篇小说《奇人辜鸿铭》(三卷本),也志在为旷世怪杰矢志不渝贯穿人生的爱国歌谱写雅俗共赏的“新曲”,进而竖起清末民初在西方列强霸凌下各界有识之士为国为民辩护、救亡图存、为中国寻找出路而作出种种努力的群雕。在鲁迅文学院就读时,我还想着用文学为“三农”立传,于是带上只读到初二便因家贫辍学却热爱写作的农民二姐钟巧云,开启了前后长达八年的“乡村三部曲”写作。首部《乡亲们》由作家出版社推出后,得到广泛好评,省里还召开了“农村离我们有多远”的作品研讨会,著名评论家傅翔撰文称:

看见《乡亲们》的人是幸福的,也是不幸的。幸福是因为阅读带来的快乐,不幸则因为你想写的东西被别人写掉了。

三部曲中的最后一部《客乡风月》于2016年由花城出版社出版,《光明日报》发表评论称:

从《乡亲们》到《邻里》,再到现在的《客乡风月》,作家钟兆云携其农民姐姐钟巧云,以三部曲的形式完结了对乡村的细致描摹与对父老乡亲的树碑立传。这是一项宏大的工程……作者的良苦用心与文学理想,那就是坚定的文学信念与对“三农”问题的深切关注。

东奔西走,常常席不暇暖,从省内至省外,到港澳台,到国外,我接触到的党史、国史、军史人物及海外人士、国际友人越来越多,了解到的重要事件越来越多,愈发丰富了阅历,积累了对战争与和平、中国与世界的认识,时时涌起创作冲动,并变换艺术手法,力求守正创新。2015年抗战胜利暨台湾光复70周年之际,我创作了长篇小说《我的国籍我的血》,并赴台参加书展。此书的写作为我埋下伏笔,此后花4年时间,以第一人称叙事,潜心创作了一部反映旅居美国的侨三代在西方意识形态下历尽千辛万苦寻找真相、寻根问祖的长篇小说《海的那头是中国》,2020年由上海远东出版社出版后,各种评论有十数篇。

在虚构与纪实的天地并行中,因为更深的热爱、更强的使命感,我一直没有放弃非虚构特别是纪传体的写作,从不跟风,年过半百却还追星。那些曾如灯塔的人,如同他们挂在历史墙上的照片,年深日久渐起褶皱,有了隔膜,怪的不是历史,而是人过于现实。我得走近些,除除灰尘,添加灯芯,让它保持一定的余温和光亮。

2021年2月17日,一级战斗英雄、空军原司令员王海上将当选“感动中国2020年度十大人物”的消息传出,我拿出多年前的合影,端详他那炯炯有神且熟悉的眼睛,感觉像窗外绝美银河中最亮的一颗星。

小学时,我就是追星一族,家里泥墙上贴满了从《大众电影》杂志揭下的明星照。上高中后,看到校史馆里共和国空军首任司令员刘亚楼上将的三颗将星,莫名就想到小时在家放牛,每见飞机当空掠过,总要对着广袤的天空和逶迤的群山高喊:

飞机飞机停一停,带个喜讯上北京,什么事情这样急?什么喜讯这样高兴?报告领袖毛主席,我今天参加了红小兵。从小立下革命志,反帝反修当尖兵。

知道校友群芳谱里有个革命道路上的“尖兵”时,斯人已去世20年,却自此在心海里扎根,见飞机总想起他这位人民空军的创始人,想起他也总想起飞机。走出闽西大山到省城上大学时,专程到机场看飞机起落。因为有事没事就喜欢仰望苍穹,想到能够在天空自由飞翔的飞机,想到庄子的“扶摇直上九万里”,想到李清照的“九万里风鹏正举”,想到“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就感觉心胸豁然开朗。

1990年大学毕业后第一次到首都,冥冥之中有颗星吸引我径自前往空军司令部,以慰平生之愿。第二年立下“革命志”,初生牛犊不怕虎要为这颗将星立传,并就此走入灿烂星空,在迩来已有30多年的红色人物研究和创作中,接触了大大小小的将星。经过岁月磨砺,现在虽然不再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却一如既往地以书写的形式这样追星。

这其中,王海就是我追寻过的一颗巨星。

记得是1994年秋冬,参加过长征的开国少将、空军原副司令员何廷一带我漫步空军大院,来到一条美得炫目的银杏大道,他说这是刘亚楼司令员当年亲自选定并参加栽种的银杏。就在这里,经何老介绍,我意外见到了正在拍摄的新中国第五任空军司令员、1988年恢复军衔制后第一批17位上将之一的王海。走近王海,有点偶然,却又是必然。因为这是我写作刘亚楼传记必须要采访的重要人物。

哪个百战将星没有自己的傲骨?但王海在采访时,坚毅的眼眸时而为战友的牺牲涌起泪花。王海在抗美援朝战场打造出了一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王海大队”,那是中国空军的王牌。他从大队长到副师长,一年提三级,当之无愧地成为志愿军空军的头号王牌,最耀眼的一颗星。当年《人民日报》曾发表《英雄的志愿军空军大队长王海》等宣传空军战斗英雄的文章,在全国引起巨大反响。一时间,全国大小报刊印满了王海和赵宝桐、刘玉堤等倚靠战鹰、仰望蓝天、英姿勃勃的图片。王海大队的合影,以及王海站在他的功勋战机前的照片,是中国空军的缩影和骄傲。

此后,我曾专程瞻仰过王海那架被刻上了九颗星(击落击伤敌机一颗即画一颗星)、永久陈列在军事博物馆里的战机。我深知,这架银鹰还沾染过其他飞行员的英雄气息。

那些年,我还采访过杨成武、张廷发、刘忠、罗元发、林虎、刘玉堤、岳振华等将星,以及瞿秋白等烈士的后人,在他们相继化作天上的星星后,再回顾那些访谈,我的脑际总会油然响起电视剧《三国演义》的主题歌:“眼前飞扬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容。”我情不自禁地拿起笔,记下他们为这个国家和民族留下的“痕迹”,借此缅怀他们并致敬所有的先辈。这些文章不断被《新华文摘》等报刊转载、转发甚至被读者剪报,激励我继往开来,不曾懈怠。

开国将军、红军首位博士、军事医学科学院原院长涂通今曾致函给我:“我认为:您是深入现实生活的优秀作家,也是真正理解老干部的贴心人。”我愿带着前辈的期待,庶竭愚钝,做这样的作家、这样的贴心人。参加工作第三年,我曾专程远赴河北唐山李大钊纪念馆,现场感受他的“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以及“高尚的生活,常在壮烈的牺牲中”等思想和精神,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这十年中,我当选为福州市作协主席、福建省作协副主席,两次参加全国作家代表大会,聆听了习近平总书记的重要讲话。我的作品发表阵地开始有了较大的变化,开始注重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大报副刊和《人民文学》等文学重镇上亮相。

以前光顾埋头创作、和出版社打交道,不曾主动与大报大刊联系,三年前始才悟及此道。老兵闯新路后,总算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青年文学》等发过头条。同时,也开始关注并申报中国作家协会重点作品扶持项目,先后有《项背——一位省委书记的来来去去》《谷文昌之歌》《奔跑的“中国草”》三部报告文学上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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