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着你的手

作者: 肖建军

人生遇低谷,事业爱情双受挫;屋漏再逢雨,老父患癌已晚期;医嘱瞒患者,假抗痨实化疗;父子同抗癌,以直播赚流量;雄心壮志,开发“数字复活”;倾心表白,遭拒病发入院;窜端匿迹,舐犊情深导大戏;向死而生,遗影开发慰亲友!

东海市,夜幕降临,华灯初放。马路上的绮丽霓虹灯和车尾灯形成一条条闪亮的缎带,整座城市仿佛是色彩斑斓的海市蜃楼。

马小跃站在高楼天台的边缘,天际隐隐传来雷声,一阵大风吹来,他凌乱的头发随风飞舞,手里的烟蒂被风吹落点点星火,这让他想起了一句成语:灰飞烟灭。

他望着脚下蚂蚁般的人群车流,头脑一阵眩晕,忽然涌起一股冲动,也许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只要跳下去,噩梦就醒了。

当他一只左脚颤巍巍地伸出天台时,手机铃声忽然响起,他一个激灵,瘫倒在地。淅淅沥沥的雨点落下,他仍是呆若木鸡,直到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发现烟已湿透,这才爬起身来。

马小跃浑身湿漉漉地回到住所,只见门上用红漆写着“不还钱死全家”几个张牙舞爪的大字,他无声地冷笑,就这一条烂命,怕啥?他掏出钥匙,发现门怎么也打不开了,他发狂般踢打着大门,发泄着内心淤积已久的愤懑。被惊扰的邻居从门缝里探出脑袋,告诉他,房东来过,换了门锁,说完飞快地关上了门。

欠房租已逾两月,房东不把他的家具扫到大街上就算客气了。这时,他才看了一眼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那个未接来电,是个陌生号码,他也懒得回了。

区区一把锁难不倒心灵手巧的马小跃,他去楼下五金店买了一个张力扳手和几枚回形针,捣鼓开了锁。屋内一片昏暗,他没开灯,从桌上摸起一个安眠药瓶子,吞下药片,裹着毛毯重重倒在沙发上,想睡一觉。手机响了,他无动于衷,只想和这个纷扰的世界隔绝,最好是一觉不醒。然而,对他而言这也成了一种奢望,他在手机铃声中头痛欲裂,感到一阵恶心,起身趴在洗脸池上吐了起来,抬起头来,镜子里是一张面色苍白、胡子拉碴的脸。他掬水洗脸,忽然停住了,呆呆地望着镜子上的几道裂痕,这裂痕仿佛就刻在他的心脏上,令他隐隐作痛。

透过裂痕,几天前的事情历历在目——

一只水杯飞来,“哗啦”一声砸到镜子上,接着是一连串砸东西的声响。

李佳玉骂道:“马小跃,你就这点儿出息!”

马小跃举起了手,喝道:“信不信我抽你?”

李佳玉昂起头道:“有种你就抽!除了发脾气,你还会干什么?!”

马小跃呆立片刻,缓缓放下手,道:“你走吧!永远别让我再看见你!”

门“砰”地关上了。

思绪回到现实,镜子前的马小跃又开始呕吐,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懒得动,敲门声很快变成地动山摇,他无奈地打开门,刚开一道缝,一个胖子就迫不及待挤了进来,一把抱住了他,大叫:“你还活着,太好啦!”

马小跃苦笑了一下,道:“冬瓜,砸坏了门你可得赔,我现在是一贫如洗。”

胖子是马小跃的好友关冬,他说:“打电话你都不接,可把我们急死了!”说完捶了马小跃一拳。

马小跃摇晃了一下,这才看见,门口还站着另一个死党,红十字医院的肺科医生慕承志。

慕承志进来就感到一股颓废气息,外面微弱的光芒透过窗帘照进来,可见宽大的工作桌上是成堆的计划书,桌子一角的烟灰缸里烟蒂堆成了小山。屋子里是大堆的空快餐饭盒、方便面盒、酒瓶和瓶装水,屋内唯一供休闲的装饰是一个玻璃鱼缸,里面漂浮着死鱼。

一片狼藉的屋里,墙上挂着的横幅特别醒目:“自强不息,一马当先!”

马小跃顺着慕承志的眼光望去,扯下横幅,狠狠地揉成一团。

慕承志说:“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哥们儿说一声,太见外了吧?”

马小跃摆了摆手,道:“你们又帮不上忙,我自己挖的坑,自己填。”说着拿来香烟点了一根,把烟盒和打火机扔到桌上。关冬和慕承志拿起香烟,三个人席地而坐。

关冬问:“跃哥,这次欠了多少?”

创业艰辛,马小跃这些年磕磕绊绊,实属不易。他猛抽一口,一支烟烧掉半截,喷出一股浓烟道:“这次是彻底玩儿完了!”

关冬说:“你说过,就算你只剩条内裤,你找个网吧在网上接点儿单又可以重新开始。怎么,当初的大话全忘了?”

马小跃摇头道:“网上接单也要交会员费。我现在房子、车子全部抵押出去了,啥也不剩,讨债的成天在门口堵我……这一把真是亏到了姥姥家。”

关冬问:“佳玉呢?她怎么说?”

马小跃狠狠地把烟蒂碾碎在地板上,道:“别提了,我落到今天这个田地,就是她害的!”

关冬问:“怎么了?你们闹矛盾了?你们都处了六年了,有什么误会……”

马小跃忽地站起身来,额头青筋凸起,咆哮道:“我说过,不要再提这个女人!”

关冬吓了一跳。

马小跃抱着头颓然坐下,道:“我什么都没了,还说什么?”

关冬把手搭在马小跃肩头,道:“你还有我们。”

马小跃肩头一缩,道:“你们走吧,我不需要你们可怜。”

慕承志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开口道:“想不开是吧?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慕承志和关冬架起马小跃往外走。车上,马小跃的手机又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来电显示“马耕”,便没有接。

关冬问:“是你爸的电话?”

马小跃面无表情道:“他不是我爸。”

二人知道马小跃和父亲关系很僵,便不再吭声。

汽车停在郊外的仓山,山下是殡仪馆,山上是公墓。

马小跃满脸狐疑道:“你们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慕承志撑起伞,拉着马小跃上山,来到墓地一角,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亮墓碑上的生卒年月。成排的墓碑上,那些数字无言地诉说着一个残酷的事实:墓碑的主人都只有二三十岁,有的甚至只有十几岁就告别了这个世界。

慕承志缓缓地说:“看看这些英年早逝的人吧,你就会发现,那些你认为过不去的坎,其实都是小事一桩。”

马小跃环顾四周,这些冷冰冰的墓碑仿佛在告诉世人,所有的成败和荣辱都是过眼云烟,只有死亡是永恒的。他想起了逝去的母亲,眼角微微有些湿润,问:“这里怎么埋的都是年轻人?”

慕承志说:“确切地说,他们都是癌症病人,大部分都是在我们医院过世的。年轻人喜欢热闹,他们相约要在这里相聚,这样路上就不孤单了,还给这里取了个名字,叫‘天堂车站’。”

马小跃奇怪地问:“得癌症的不都是老年人吗?”

慕承志说:“大部分是中老年人,但现在年轻人也越来越多了。”

马小跃“啊”了一声,道:“这太残酷了。”

慕承志说:“世上最残酷的事,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健康才是最大的财富和资本,以你的聪明才智,有的是机会可以东山再起。”说完拍了拍马小跃的肩膀。

马小跃见这些墓碑排列得整整齐齐,精心修剪过的花草环绕左右,旁边还空着不少位置,也许是给他们的父母或爱人预留的。他沉默了。每一座墓碑背后,都是一个无法弥补的人生,一个破碎的家庭。虽然他眼下坠入了人生的低谷,身心俱疲,但他至少还拥有健康,慕承志说得没错,以自己的才智,假以时日,依旧可以东山再起。

三人下山,经过殡仪馆时,马小跃的手机又响了,他拿起来一看,又是那个在天台上打来的号码,他以为又是哪家借贷公司的催款电话,不耐烦地按下接听键,道:“你们这两天能不能不要烦我?让我清净一下,钱我一定会还的!”

他不等对方说话就挂断了,一抬头,只见一位姑娘拿着手机错愕地望着他。微弱的灯光下,姑娘身材娇小,扎着丸子头,穿一条米色格裙,外面裹了件淡青色的风衣,脚穿棕色的马丁靴,乍看还以为是从动画片里跳出来的小精灵,再仔细一看,相貌有些眼熟,再看到她刘海下那清澈明亮的双眸,顿时想起前不久和她有过一面之缘,她好像叫……林澄?

遇见林澄,是在马小跃不堪回首的一天。

当时,马小跃为了完成与“华恒”合作的项目,连续在公司通宵加了两个月班,这天也是连轴转,中午只吃了几片面包,喝了一杯咖啡,一直忙到傍晚,工作还有尾巴,但他只能暂时停手,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今天是女友李佳玉的生日,她正在江北市出差,本来说好等回来再给她补过生日,但他决定给女友一个惊喜。他换上正装,拎起蛋糕,匆匆出门了。

马小跃叫了顺风车,等在便利店门口,一辆白色的凯美瑞驶来,车还没停稳,他就拉开车门跳进车里了。

司机是一位年轻的姑娘,责备道:“唉,你这人怎么这样急? ”

马小跃回答:“我赶火车。”

姑娘说:“赶飞机也不能这样,危险。”

马小跃挥手道:“别啰唆,能开多快就开多快。”

凯美瑞在晚高峰的车流中穿梭,马小跃不停地催促:“快点儿,再快点儿。”

姑娘盯着前方,紧张地握着方向盘。不料,在街道拐角处,一辆汽车突然横穿过来,两辆车发生了刮蹭。对方车主下车,盛气凌人道:“你开车不长眼啊?”姑娘赶紧赔不是。对方见姑娘文弱,不依不饶。马小跃火了,下车帮腔,两方人马吵了半天,交警来了才解决冲突。

这么一耽搁,等开到车站已经晚点了,马小跃望着钟楼,满脸沮丧。

姑娘难为情道:“都怪我耽误了时间。”

马小跃问:“你拿驾照多久了?”

姑娘嗫嚅道:“一年多……大哥,车票改签还来得及不?”

马小跃查了一下手机,最近一趟到江北市的车要过凌晨了,过了十二点就没有意义了。他气恼地摇了摇头。

姑娘小心翼翼地问:“你这么急……是家里人过生日吗?”

马小跃随口“嗯”了一声。

“你爸还是你妈?”马小跃不吭声,姑娘还在道歉,“实在对不起。”

“说这些有什么用!”马小跃转身就走,夕阳下,他背着挎包拎着蛋糕盒子的长长身影显得格外孤单。

姑娘开车追了上来,摇下车窗道:“大哥,要不,我开车送你去江北吧!”

马小跃没有停步道:“开什么玩笑,这一趟四百多公里呢。”

姑娘把车拦在他面前,道:“更远的路我也开过,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吧,还磨蹭什么?快上车啊!”

汽车疾驰在高速公路上,姑娘打开车内音响,优美的旋律流淌开来,让人觉得心情舒畅。

马小跃心想:这姑娘是个有心人。

中途停靠服务区,马小跃和姑娘一起坐在长椅上吃泡面,对付了一顿晚饭。

马小跃还在看表,姑娘安慰道:“大哥,你别急,还有两个小时就到了。”

马小跃说:“别叫我大哥了,我叫马小跃,无业游民,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说:“我叫林澄,是个护士,在红十字医院工作。”

马小跃说:“我有个朋友也是红十字医院的医生,你们平时忙得很,你还用休息时间跑滴滴,干吗这么辛苦?”

林澄微笑道:“当然是为了钱。”

马小跃说:“当护士能养活自己了,要这么多钱干吗?女人没必要为了几个小钱活得太累,赚钱是男人的事儿。”

林澄淡淡地说:“每个人的活法不一样。”

马小跃端详了一下林澄,见她五官清秀精致,双颊一泓浅浅的酒窝,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美女,尤其是那双黑漆如洗的灵动眼眸,让他想起一个成语:明眸善睐。他说:“开车熬夜老得快,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青春和容颜是无价的。”

林澄头一歪,道:“我漂亮吗?”

马小跃说:“当然。”

林澄笑道:“其实,你看到的并不是真实的我。”

马小跃嘴里塞满了泡面,含含糊糊道:“是吗?你化妆了?看不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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