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无常与恒常
作者: 李思雨在康坎的笔下,命运是占据绝对支配地位的强有力者,诡谲多变,搅弄风云。更令人无奈的是,在它的无常底色下,它的悲剧性一代又一代地重演,制造了一场又一场无解的噩梦,这便是命运的恒常性。地下酒馆与斗狗场的悲剧色彩就是如此穿越时间传递的,在二者看似毫无联系的表面下,涌藏着相同的暗流:欲望的放纵、时间的消逝,人任由身上的动物特征显现,将文明与知识包裹之下的人性自我驱逐。
叙述者在故事的开头便已点明人物身上兽性与人性交织的二重性——马楼曲解“我”的拘谨,认为是姑妈的年轻漂亮导致“我”与往常不一样的表现,女性在这里被他作为一个客体,血缘与伦理让步于男性对女性的凝视。马楼无视“我”进入酒馆后的紧张,断论“我”能够像平常一般如鱼得水地融入这里。这是一家江南式样的酒馆,门口的木门与长廊营造了与江南风格一致的静谧,可在这扇门后,却是声色的纵情与情欲的乱流。在更换了古老名字的偏僻码头处所建立的酒馆,历史和时间本该赋予它落寞与缄默,但它却在酒精的穿肠过肚间解剖人体,将他们空虚的胃部填满喧嚣的欲望。
这与若干年前的斗狗场并无二致,在热闹的马戏团的背后,坐落着充斥着血腥、金钱与暴力的斗狗场。命运的残忍之处在此体现,无论时间如何变化,某些深击心脏痛处的尖刺永远也不会被拔掉,达摩克利斯之剑永远悬挂在头顶,人类仅仅需要一次懈怠就能让自己堕入深渊。作者在一开始就指出了这种命运的传递性——
“而我确实只感到‘为时已晚’的恐惧与错觉。”
“如今我常想,要是从那之后我果断地拒绝阿枪哥,之后的事是不是就不会那样糟?”
被马楼带进酒馆的“我”正呼应着多年前被阿枪哥带入斗狗场的男人。在酒馆之内无所适从的“我”发现了同样拘谨的男人,故事中的故事由此展开,同类之间的相同磁场使得男人对“我”放下心防,讲述起他第一次讲的故事。这时文中的“我”由一个叙述者变成了他人故事的记录者,这种奇妙的身份变换也似乎佐证了酒馆与斗狗场的相似性。
在男人的故事里,似乎除了失去联系的阿枪哥,其余的每个人都获得了悲剧性结局。在佳佳、阿枪哥的爷爷和灵儿的身上,这种悲剧结局正是命运无常的写照,他们在巧合中偶然被卷入他人的失足中,甚至是被迫承担这份“连坐惩罚”。而其他人,永远活在悔恨中的男人、被烧毁的马戏团以及或许会愧疚的阿枪哥,他们的惨状很难归因于命运无常之下,他们屈服于逐渐膨胀的欲望,摘下命运标好的价码,走入这场豪赌势必要承担满盘皆输的结局,这是命运的恒常。
男人故事讲述的延宕处理也十分出彩,在邻居家的小狗佳佳被出卖给马戏团,他和阿枪哥赔偿了邻居米和肉时,故事在这里突然停住。“故事絮絮叨叨,本该就此结束。到这儿称不上完满,至少也并不悲哀。”这是这场故事开始后所能实现的最好结局,男人曾经触手可及,但他最后也只能在虚幻的诱惑中深感“为时已晚”。在故事暂停时,“我”又变成了叙事者,马楼再次出现,满身酒气,被穿着性感的女孩挽着手臂。他将自己驱逐在声色犬马中,并试图拉“我”沉溺其中。这又一次构成了地下酒馆与斗狗场的呼应。
男人接着讲述斗狗场的故事,这是一场十足的纵欲,对自行车的渴求让他越来越迷失了自己,一边愧疚一边把第二只“佳佳”送入死亡(给第二只取名“佳佳”也验证这种命运的传递)。最后的斗狗场终结于一场两败俱伤的动物撕咬,人类也在与命运的纠缠中无一例外地、恒常地走向死亡。作者对命运的感慨由此达到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无力。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和那枚代表了时间的明朝玉石一样,它被深埋地底,它本应带来的经验与教训也不见天日。历史日复一日地上演,错误犯了又犯,人类继承祖辈的劣根前行,由前人的生命换就的故事被不屑一顾地换成金钱,时间实现了它的贬值。记忆的归宿是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