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里的时光写意
作者: 仇进才古镇是时光为人间填写的一首长情的小词,用经年的风雨为它押上优雅娴静的韵脚。
青石板街是古镇的骨头,不宽不窄,正好能容下穿梭千年的卖花声。它们是古镇里最坚硬的存在,被运载着太平盛世的货车和能让王朝破灭的兵荒马乱一次次轧过,它们却始终安然不动。青石板是历史的书页,时光和雨水用世人永远无法掌握的语言在上面写下传世的篇章,只有思乡的游子和落寞的诗人在偶然的梦里,能掀开小小的一角隐秘。
它们永远不会弯曲,即便被当作建造桥梁的基石,成为桥面上的台阶,它们也始终挺直脊梁。有幸生活在“仰天大笑出门去”的年代,它们没有在身上留下铜板的颜色与光泽,却把笔墨纸砚里自生清香的气节与品性深深地烙印在了骨子里。
流水是古镇的性灵。水面不需要多宽阔,能容纳一两只船并行便好。过窄,显得逼仄,会失去从容不迫的诗意;过宽,声音无法渡过,两岸便有了隔阂。最恰到好处的距离,是左岸上临水而生的老树能将树冠伸到右岸,让盎然的翠意能踩着枝条款款走过。
喜欢坐在亭子里静静看水,看它的清澈明净,不疾不徐。流水并不和岸上的人争抢步伐,也不会炫耀自己的源远流长,它甚至不与岸上保持同样的时间流速,曾经在水中捉鱼的孩子已经拄起了拐杖,而水草还是一年又一年绿着,待在老地方,守着某种未知的存在。所以流水更像是安居于古镇中的隐士,不主动融入人间烟火,也不拒绝人们留下短暂的倒影,它是乡愁里最缱绻的诗行,却长久地环绕在人们的生活之外。
流水的熟人屈指可数,柳树、水轮和浣衣洗菜的女子。水从他们的根须和脉络里流过,留下一片片湿漉漉的波光,在叶片上,也在眼眸里。“鸟啼红树里,人映绿波中”,他们也被流水接纳进了广义的流水意象中,共同勾勒拥有古典情怀的画作。水滋润了生活,也升华了生活的韵味。
有了流水和人家,便不能没有小桥。走在桥上,便是走入了别人眼中的风景。蓬蓬的野草从桥的关节间探出头,是不是时光觉得桥不够朝气蓬勃,就让野草来点缀?看着水中的倒影,浮动在天光、云影和碧色中,谁又能说此刻的人不属于自然美学中的永恒和无垠?他终将消逝,它终将流逝,但在下游的无数个远方,都会有人的影子站在桥的倒影上,俯瞰着人来人往,无声地问好。
老屋是古镇的身体。雨水落在瓦片上,屋檐便像鱼鳞一般反着光。灯笼轻轻晃着,透过蒙蒙的雨幕,辨认着远方的殷红属于一盏灯笼还是窈窕的花束。窗子被推开,里面有美人露出半张脸,偷眼间,又躲了起来,而大婶则甩下风情万种的一瞥,提着篮子,笑问客从何处来。白墙驮着屋山,在斑驳中站成守望的灰白。当木门的红漆黯淡、脱落,白墙依旧素雅,即便蒙尘,也不腐朽。时间跨坐在上面,轻轻吹着竹笛,一曲便是烂柯。
我最喜欢的是偏居一隅的破烂院子,那歪歪扭扭的门扉和杂草横生的院子更富有乡村的野趣,有着蛮横的、不受拘束的生命力。一只白鹅勾着脖子,滑翔机般张着翅膀发起了冲刺,熟悉的戆戆声跨越了童年再次与我重逢。在探出墙头、缀满繁花的树枝下,衣着朴素的女孩撑着纸伞,把一首写在青石板上的现代诗牵入烟雨的千年。
若说老街不能没有麻雀,古镇就不能没有鸡鸭白鹅。这些象征着乡愁的生灵,是古镇活泼而旺盛的生命力,它们是古镇中原始而古朴的生活方式的证明,也是古镇在商业化中为自己保留下的一点清新与灵动。我始终相信,任何喧闹的叫卖声,都不如一声划过晨曦的鸡鸣犬吠来得悦耳。
花落之前,我和浆果一起被暖风唤醒,在光阴的留白里,古镇用青石板、小桥流水和人家为我重新塑造出一副身体。此去人间,每一枚脚印都归属于岁月安宁而静好的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