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的终结
作者: 邓晨看过肝脏图片的人应该都有印象:从正面看这个倒三角形的棕红色器官时,它有一个比较大的右叶,再加一个比较小的左叶。事实上,肝脏还有更多的叶,但单凭外观基本上只能看出左、右两叶的存在。
最早意识到肝脏内部分区比表面更为复杂的,是曾在“伦敦蒙难”事件中营救孙中山的英国名医康德黎。他在解剖尸体时,已观察到右半叶上仿佛有道隐形的分界线。在后来的1950年代,法国医师奎诺用塑料灌入尸体的肝脏血管,用这种方式得到器官内部的血管模型,并由血管走向找出八个分区—这就是现在外科手术常用的奎诺分段法。这些区块光从肝脏外观是看不出端倪的。
自古以来,生物体的内部运作是不透明的谜团,而解剖则是漫长历史中摸索出来的手艺。现在的3D解剖教学软件制作之精致、使用之便利,令人赞赏。尽管用软件替代真实解剖仍是有争议的话题,但至少通过3D互动模型与动画展示出来的效果确实卓越。数字化演示能把肝脏的血管走向与分区呈现得清清楚楚,相比起大学时修习解剖课用的简陋图片,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可以说解剖学已经进入一个新阶段。近10年来,影像扫描、3D引擎、VR、AR等技术都有着飞跃的进展。疫情期间由于世界各地封城的冲击,更多的大学及医疗机构采用软件来取代现场的解剖教学,这助推了原本就已在崛起的数字化解剖。而受到挑战的传统解剖原本就遭受批评,在过去一年里让出了更多地盘。
其实早在1990年代,动物保护运动就已经在挑战解剖教学。许多欧洲国家的中学都废止解剖及活体实验,不过,这并没有延伸到高校。2014年,印度政府则在本科及研究生阶段全面推行禁令,要求全面由电脑软件取代解剖。此禁令可说是结合宗教护生思想与当代动保伦理,主要的推动者玛内卡·甘地就抱持着印度教立场。而当时德里大学动物系的鱼类学家旎塔·谢嘉是主要的反对者之一,她认为电脑软件缺失了实际操作的现场感。
谢嘉说的并没有错,一般民众常会把科学当成碎片化的知识,但是真正的科学是置身于研究环境中不停探索的实操过程。计算机模拟的操作欠缺触觉、嗅觉等体感认知,而且2014年时的解剖软件远比现在单调简陋,互动性更加薄弱,这样的禁令确实有待商榷。
但若说现在虚拟解剖的问题还跟当年一样就未必了。除了软件功能已远远超过了过去的教学课件,如今学生也会利用其他课程弥补操作的体感技巧。而传统的现场解剖并不一定就更有优势。过去学生看不清示范的解剖部位,或者尸体状态欠佳之类的问题,在数字化解剖中都可以避免。用软件代替解剖室,其实对于贫困地区也更经济实惠。例如,肯尼亚的医学院去年就在斯坦福大学协助下设置了虚拟解剖课程。
传统解剖的真实度其实不是关键。经典解剖学已基本完整,不再是突飞猛进的领域,而现在的学术前沿移向分子生物学等领域,CT扫描甚至比解剖更精确。当基因编辑与机器人手术都已经崛起,生物学的走向已不仅是弄清楚生物构造,更在于尝试重新设计构造。
数字化解剖反映的,是整个信息化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