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疏离”迈向“协同”：乡村振兴背景下幼儿园与社区互动现状及提升策略研究

［摘 要］ 乡村幼儿园与乡村社区之间的互动作为乡村振兴与乡村幼教互生共长的重要发力点，反思二者互动可以有效审视乡村振兴背景下我国乡村幼教赖以生存的“旧生态”。本研究对我国东、中、西部六省（区/市）的1 821位乡村幼儿教师进行问卷调查，并对乡村幼儿园园长、社区工作人员以及幼儿家长共27人进行访谈，借鉴社会互动理论，从园社互动的总体概况及向度、深度、广度和频度进行分析发现：我国乡村园社互动整体处于中等水平，呈现“间隔疏离”的总体特征。由于互动观念淡薄、互动机制不畅、行动逻辑各异等，导致园社互动中呈现出单向发起多，双向发起少；表层互动多，深层互动少；原子化互动多，全体性互动少；工具性互动多，情感性互动少等问题。我国在构建“新乡土幼教体系”的征程中，应反思乡村振兴背景下二者互动的逻辑起点和重要意义，谋求价值协同；建立园所积极主导、社区有效支持的互动机制，创生制度协同；探索园社联动紧密、行动耦合的互动模式，共促行动协同。

［关键词］ 乡村幼儿园；乡村社区；社会互动；乡村振兴；新乡土幼教体系

一、问题提出

乡村是中国社会的基础，是国家政治、经济、文化和道德生活的根基。[1]党的十九大报告中首次提出坚定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党的二十大着眼于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宏伟目标，提出全面推进乡村振兴。而乡村振兴最终要靠人才，人才的培养要靠教育。教育是一个民族最根本的事业，乡村幼教在培育乡风文明、推进治理有效、助力产业兴旺、保障生态宜居、助力生活富裕等方面能够发挥积极主动的作用，[2]但当前我国乡村幼教的旧生态与乡村振兴的新期待之间的隔阂业已彰显，如何吸纳中国式现代化的精神内核，实现乡村幼教和乡村社会的双重突围显得尤为迫切。乡村幼儿园与乡村社区之间的互动（以下简称为“园社互动”）作为链接乡村幼教和乡村社会的关键枢纽，可以成为乡村幼教和乡村振兴互兴共长的重要突破口和发力点，[3]反思二者互动可以有效审视乡村振兴背景下我国乡村幼教赖以生存的“旧生态”，高效重构我国乡村幼教蓬勃发展的“新体系”，具体而言意义有三：其一，以园社互动为抓手，能够有效促进幼儿的全面发展。当二者能够进行有效的互动时，幼儿所获得的经验就可以在其整个经验系统中流动起来，表现为一种活的经验，这就为幼儿的发展提供了更大的可能性。[4]其二，以园社互动为基础，能够加快推进乡村全面发展。园社高效互动，不仅能够集聚教育资源、社区资源，而且可以形成多方面的积极效应，通过儿童动员家长、社区动员村民的行动路径，从而重塑乡土社会、助推乡村振兴。其三，以园社互动为星火，能够助力中国式教育现代化的实现。没有乡村教育的现代化就没有全国教育的现代化。[5]以园社互动改造乡村教育，改造中国教育，进而助力中国式教育现代化的实现。

先前学者不乏对幼儿园与社区互动进行过相关研究，并且特别关注到农村幼儿园与社区的互动，主要集中在以下方面：第一，园社互动的价值[6][7][8][9][10][11][12]探讨。学者们一致认为园社互动是推动学前教育高质量发展的重要环节，农村幼儿园与社区互动既有助于化解当前农村学前教育发展的困境，又有利于提高农村人口的素质及生活质量，促进区域经济建设等。第二，园社互动的现状、[13][14][15]类型、[16]问题[17][18]等。幼儿园与社区互动行为错综复杂，从互动行为的目的、深度、性质、发起者等维度进行条分缕析，可以发现不同互动行为具有不同的特征。当前我国农村幼儿园与社区互动存在互动意愿低、互动不平等、缺乏系统性、资源利用率不高、参与人员素质低、制度保障缺失等问题。第三，园社互动的提升策略。[19][20][21][22][23][24]学者们从明确互动价值、完善互动机制、落实政策保障等方面提出了诸多改进建议。先前学者在理论视角、研究方法等方面为本研究提供了很好的借鉴与参考，但也为本研究留有一定的研究空间：第一，研究视角上，“问题”视角多，“盈余”视角少，即大多学者从认为乡村幼教是学前教育事业发展的痛点、难点、堵点的“乡村问题化、缺陷化”视角来审视乡村幼教。本研究主张乡村幼教不仅能够从教育功能反哺乡村社会，而且可以延展至文化功能、社会功能等，从而能够有能力、主动地再造乡土社会、助力乡村振兴。第二，研究内容上，有园社互动研究，少乡村振兴背景下的园社互动研究。在乡村振兴的新征程中，园社互动有何新特点、新期待值得进行深入系统的研究。第三，在研究方法上，单一主体研究多，多元主体研究少。当前研究中有关园社互动的实证研究大都从幼儿园、社区的主体视角进行调查。本研究将从幼儿园、社区、家长等多元利益主体的角度进行实证调研。因此，本研究的核心议题如下：当前乡村振兴背景下我国幼儿园与社区互动的整体概况究竟怎样，如何推进新型园社互动关系建设并以此为支点撬动乡村振兴新引擎。

本研究涉及乡村、乡土、社区、互动等四个关键概念。根据国家统计局《统计上划分城乡的规定》：乡村是指本规定划定的城镇以外的区域。[25]乡村包括集镇和农村。[26]本研究将乡村界定为城镇以外的区域，行政区域划分包括乡（镇）、村、屯。“乡村”与“乡土”虽然仅有一字之差，但乡村更加侧重地理空间、治理空间和制度空间，而乡土则更加强调文化空间、社会空间以及人际空间。本研究中的“新乡土幼教”是指超越传统乡土幼教单一本体功能（教化育人），实现本体功能与社会功能（乡土社会重建）、文化功能（乡土文化复兴）合一的全新“园—村”“园—社”“城—乡”互动体系和关系格局。[27]我国《民政部关于在全国推进城市社区建设的意见》中指出社区是指聚居在一定地域范围内的人们所组成的社会生活共同体。[28]本研究中的乡村社区指城镇以外的区域，包括乡（镇）、村、屯的人们所组成的社会生活共同体，其组织机构主要包括村党组织、村民委员会、村团支部、村妇代会、村民兵连及“两新”组织（“新的经济组织”和“新的社会组织”）等；其工作人员主要包括村支书、村主任、妇女主任等。[29]社会互动，是指社会主体之间为了满足各种需要而发生的、以信息传播为基础而形成的个人与个人、个人与群体以及群体与群体之间的相互沟通、相互作用和相互了解，从而在经济、政治、文化及心理等方面产生相互影响和相互依赖的社会行动过程。[30]本研究中的互动具体指乡村幼儿园与乡村社区之间的互动，意即乡村幼儿园与其所处社区内的社区成员、机构、组织之间建立的交流与合作关系。[31]

二、研究方法与过程

（一）研究对象

研究对象具体包括：乡村幼儿园教师、乡村幼儿园园长、乡村社区工作人员及幼儿家长。

（二）研究方法

1. 问卷法。

（1）研究工具。

基于相关文献及前期预调研结果，课题组设计了自编问卷，主要通过乡村幼儿教师群体了解其所属幼儿园与当地社区互动的整体概况。问卷的编制由学前教育专业教师及研究生反复讨论确定。初测问卷的编制主要借鉴了我国社会学家郑杭生所提出的社会互动理论，按照其对社会互动的四个维度划分，即向度、深度、广度、频度进行问卷量表设计。[32]以“互动向度”为例，郑杭生提出社会互动的向度主要包括情感关系、地位关系、利益关系，课题组依此设计了三道具体条目：在我们幼儿园与社区的互动中，我认为双方的情感关系亲和融洽，建立了积极的情感联系；在我们幼儿园与社区的互动中，我认为双方的地位关系平等，权力分配公平合理；在我们幼儿园与社区的互动中，我认为双方的利益关系相对一致，互惠互利，共同追求利益最大化。后根据问卷初测结果、专家建议及预访谈结果对问卷进行了修订，最终确定了正式问卷。正式问卷主要包括：基本信息、园社互动量表、对园社互动的看法及建议等。其中园社互动量表题目共包含14道，均采用李克特（Likert）五点方式记分，从“完全不符合”“比较不符合”“一般”“比较符合”“完全符合”，分别给予1～5分。

（2）样本选择与问卷发放。

根据我国“东中西”的经济区域划分，以及“北中南”的空间地理分布，并结合便利性原则进行正式问卷的发放，最终选取我国上海、天津、山西、河南、广西及云南六个省级行政区域单位。通过请各地幼教行政人员、教研员等协助，采取分层随机抽样确定调研样本，采用问卷星电子链接方式进行问卷发放。共收回问卷1 883份，对无效问卷进行剔除后，最终得到有效问卷1 821份，有效率为96.71%。具体情况如表1所示。

（3）园社互动量表的信效度。

将1 821份有效问卷随机分半，其中911份问卷用来做探索性因素分析，剩余910份问卷用来做验证性因素分析。

经检验，园社互动量表的内部一致性信度（Cronbach’s Alpha=0.822）较高。

园社互动量表的结构效度（KMO值是0.795；Bartlett球形检验值为5 626.947，自由度为91，p=0.000<0.001，达到显著水平）良好，表明具有极显著性水平，适合进一步进行探索性因子分析。通过使用主成分分析方法固定4个可提取因子，采用最大方差法进行因子旋转，结果与课题组基于文献阅读后构建的维度基本一致，且可以进行合理命名。提取出的4个因子的总解释能力为70.230%，表明这4个因子为适合保留的4个因子，所有题目均保留。

基于相关理论及专家建议，并根据问卷探索性因素分析结果，本研究最终将园社互动量表分为四个维度：互动向度（第1～3题）、互动深度（第4～7题）、互动广度（第8～11题）、互动频度（第12～14题）。进一步进行验证性因素性分析，在分析过程中以标准模型指标作为参考，具体情况见表2所示。

从表2可以看出，园社互动量表的模型与标准模型的相应指标完全适配，因而本量表模型拟合良好。

（4）数据处理。

本研究通过SPSS 26.0统计软件对数据进行分析和处理，主要采用描述性统计、差异性分析及回归分析等。

2. 访谈法。

（1）研究工具。

基于前期问卷调查结果、预访谈结果、专家建议，课题组设计了访谈提纲。主要包括以下三个部分：基本信息、园社互动现状及对乡村振兴背景下园社互动的思考与建议等。

（2）样本选择和访谈过程。

本研究根据问卷调研结果进行分层随机抽样，确定相关园所，后请幼教行政人员协助联系所在幼儿园园长、家长及所在乡村社区工作人员。最终，课题组成员通过个别访谈的形式，共访谈乡村幼儿园园长、幼儿家长、社区工作人员各9名，平均访谈时长约为半个小时。受访者相关情况统计如表3所示。

访谈具体实施过程如下：首先，对访谈人员进行培训，所有参与访谈的人员均为学前教育专业全日制博士及博/硕士研究生。其次，与受访者取得联系，说明访谈目的和主要内容。再次，访谈开始前征得受访者的同意后进行正式访谈并录音/录屏。最后，访谈结束后，访谈小组将访谈录音进行逐字转录校对。

（3）数据编码及分析。

本研究借助NVivo 11.0 质性研究资料分析软件对访谈内容进行处理。首先，对原始访谈资料进行反复阅读，而后采用逐级编码方式进行分析和比较。其次，进行开放编码、主轴编码、选择性编码三级编码。[33]最终共得到95个自由节点，并将其编码为20个树状节点，在树状编码的基础上，归纳出5个核心编码节点。编码结果如表4所示。

三、研究结果

（一）乡村振兴背景下幼儿园与社区互动的整体概况

1. 总体情况：中等偏上，间隔疏离。

问卷数据（表5）显示，从幼儿教师的视角对乡村振兴背景下幼儿园与社区互动进行审视，园社互动的总体均分为3.56分，整体处于中等偏上水平。具体而言，园社互动向度得分最高，深度次之，广度再次之，频度最低。

访谈结果同样印证了问卷结果。“互动（联系/打交道）一般，不多”是大部分受访者对园社互动的整体性评价。幼儿园与社区在互动中整体呈现出若即若离的间隔疏离感。正如社区工作人员所谈到的：“我们平常在工作中和幼儿园打交道也不多。他们园长或者校长（兼幼儿园园长）说需要咱们社区配合什么，我们开会说一下，该配合的我们大力配合。比如说他们（幼儿园）明天举办儿童节文艺汇演，我们就跟上边的领导协调看看他们明天有没有时间。”（S5）“我们”与“他们”，不仅仅是称谓上的一字之差，更体现了地理空间和心理空间的双重距离感，同时也映射出关系上的亲疏远近。疏离反映的是一种社会关系，即低水平的整合或共同价值观，以及在社区或工作场所中人与人或人与群体之间高度的距离感或隔离感。[34]当我国由“乡土中国”迈向“新乡土中国”，中国的农村已经不是“熟人社会”而是“无主体熟人社会”了，人际关系也逐渐开始理性化。这种“新”“旧”交替不免产生张力，园社之间的社会互动往往会因理性计算而陌生化、疏离化。[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