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底线教育,不应处于隐秘的角落
作者: 王梓霖 张文质我始终认为,教育应该坚守生命在场的观念。这些年,国家积极推动各项教育变革向纵深迈进。但我们必须承认,教育变革之路依然道阻且长。钱理群老师曾提道,要“想大问题,做小事情”,我想,在探索生命化教育的实践路径过程中也须如此,从能改变的地方开始,并强调安全教育的重要性。
孩子们应当坚守的生命底线是什么?我认为,最重要的是拥有坚韧不拔的生命力,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有活下去的意志,并且怀有对其他生命的敬畏之情。教育者首先要帮助孩子守住这样的底线,而后才有可能引导他们迈向更高层次的目标,促进他们对生命意义的理解。
在生命现场思考底线教育
1993年起,我开始进行生命化教育的探索,与朋友一同探讨教育的价值向度与终极使命。那时,我每年都会去大约上百所中小学听课,观察教育现场、聆听教育故事。与今天相比,当时的教育方式较为粗暴,体罚、辱骂以及当众严厉的批评等现象屡见不鲜。在这种生命现场观察到的儿童处境,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我认为,无论如何都要关注孩子们的生命状态,注重对他们进行生命教育。在2001年出版的《唇舌的授权》一书中,我深入探讨了该如何认识生命、关注生命、珍视生命等议题。书中记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在学校的日常管理中,佩戴红领巾被视为一项重要要求,忘戴则意味着可能会被扣分、遭受批评。那天,一个孩子因忘记佩戴红领巾而非常不安,在紧张、焦虑之际,看到教室外一棵树的枝丫上摇曳着一条红领巾。他仿佛看到了希望,未曾多想就爬上了走廊的护栏,努力伸手去够……令人感到悲痛的是,孩子不慎跌落,当场丢了性命。
不少人读完这个故事,不禁会问:为什么孩子会不顾生命安全爬上护栏?在学校的某些角落,难道存在着比丢掉性命更可怕的事情?
书中不乏此类以生命为主题的故事,有的来自我个人成长中目睹的现象,有的发生于我孩子的成长过程,还有的则是我在走访各地学校时观察到的真实情景。由于这些所见所闻,我产生了一股萦绕于心的深沉忧虑:我们的孩子到底在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我们的教育又何以至此?
审思生命底线缺失的家庭原因
无论个体的生命形态如何,有什么样的健康状况、智力水平和个人成就,最基本的前提都是保持生命状态的存续。保障孩子的生命并让他们珍视生命,这本就应该作为家庭教育、学校教育以及社会教育的底线指标,唯有如此才能促进个体追求更高层次的幸福与发展。
若要探求孩子欠缺生命底线的原因,除了持续的“教育内卷”,以及学校中过于严苛、划一的要求之外,家庭无疑是最应审视的场所。我们不难发现,许多不幸事件发生的根源,往往与个体的成长背景紧密相关。
从孩子成长的角度来看,稳固的亲密关系至关重要。若他们缺乏基本的温暖与支持,则难以建立与他人乃至自我的良好关系,在面对挫折时,也更易陷入自暴自弃或极端化的情绪。然而,在家庭环境中,孩子所遭受的心灵伤害似乎不留痕迹。更棘手的是,家长可能对孩子持续的异常状态缺乏足够的警觉。如孩子不愿上学、失眠或声称生病,实际上有可能是在发出“求救信号”。但不少父母会对此表示反感,甚至严厉地加以斥责,而这很可能会加速悲剧的发生。
一天,外婆像往常一样准备送小A上学,她却怎么也不肯去。“我不想上学,不想起床。”小A始终这样回应。外婆无计可施,只好向小A的父亲求助。父亲听罢,情绪激动地冲进房间,严厉地训斥了她一通,扔下一句:“如果不去上学,那就再也不用去了!”就摔门离开了。令人没想到的是,在父亲离开家不久后,小A就选择了结束生命。
许多家长常常疑惑:在气头上说出些严厉的话或许无可避免,为什么现在的孩子格外敏感脆弱?我们要知道,现在孩子们的自尊程度、情感需求较以往更高。孩子们或许可以承受身体上的痛楚,却必须维持心理上的安全。更好的做法是避免过度惩罚,并在批评孩子时详尽地解释原因。
此外,家长的行为模式和处事态度会对孩子产生深刻影响,构成家庭教育的价值体系支柱。如今,核心家庭结构较为普遍,家庭教育的重心集中在孩子学业和日常照管上,亲子间面临着情感疏离的挑战,家长往往较少与孩子进行深入对话、细心引导和亲身示范。
隔代教养中,父母的教育缺位也值得关注。以上海某校校长的调查为例,该校超半数家庭属于多代同住的状况,约25%家庭由祖辈承担教育职责。而家庭中,长辈们关注的大多还是孩子们的学业,对价值观的引导不足。应作为主要教育者的父母,普遍存在职责缺位的问题,家庭内部未能达成教育共识。而从生命教育的维度来看,祖辈更容易对孩子心软,在他们出现不尊重生命等错误行为时,也很可能受到祖辈的过度袒护。
何以避免生命底线的缺失
从几个关键教育场景来看。首先,切勿在公共场合伤害孩子的自尊。当他们感到十分难堪时,很可能会出现极端反应。如一位母亲在学校扇打孩子耳光,导致孩子情绪失控跳楼的社会新闻曾引起广泛关注。这就是一个极为典型的例子。还有一次,我去往某个城市进行生命教育讲座,过程中,当地教育局副局长突然匆忙离场。后来了解到,原因是一位学生由于成绩下滑,被老师在走廊公开批评了近一节课。这个原本各科成绩不错,内心骄傲的孩子,最终以跳楼的方式了结了生命。因此,教育者必须注意,在批评孩子时要选择适宜的场合和表达方式,避免使用羞辱式语言,以更理性、平和的态度引导孩子认识到自己的问题。
其次,青春期的孩子变化显著,需要我们特别关注。青春期往往是孩子的“危险期”,他们面临着更显著的情绪波动、生理变化、人际冲突以及学业压力等多重挑战。如果没有妥善应对这些挑战,他们很可能出现冲动性自我伤害或其他不良行为。教育者应密切关注孩子的情绪变化、身体发育、社交能力及学业进展等状况,及时预防潜在问题。此外,孩子进入青春期前的准备也至关重要。在幼儿阶段,母亲的爱能为他们奠定情感基石;在学龄前,家长应亲身示范和引导,培养他们良好的学习及人际交往习惯;青春期初期,则需特别关注孩子自尊心的培养,帮助他们建立积极的价值认知。
最后,要开展常态化的生命教育,而非事后干预或掩藏事实。近年来,儿童自杀问题颇为严峻,以福建省福州市为例,今年五一假期也发生了多起悲剧。在一些地方,一些人甚至对这类事件产生了麻木感,这不得不令人感到恐惧。我经常想,不少学校在这方面的警觉性似乎不足,往往等到悲剧发生后才开始应急干预,有时甚至不采取任何行动,任由事件淡出公众视线。诚然,开展生命教育,让孩子直面死亡并非易事,且有不少人担忧会诱发更多悲剧。然而,具备文化自觉的教育体系不应回避这些问题,而应预防并遏制悲剧重演。因此,学校应将生命教育融入日常校园生活,使生命自觉意识渗透到教育的方方面面,促进每个生命体的成长与觉醒。比如教学与育人的过程总伴随着特定情境,课堂上每天都会发生形形色色的事件,教师如何应对这些情境对孩子起着重要且直接的启示作用。
从关键教育主体来看。家长应创造稳定的家庭环境,陪伴、关爱、鼓励孩子。即便肩负着现实的压力,也应尽可能探索利于团聚的生活方式,或是利用现代通讯、书面沟通的方式缩短与留守儿童(及隐形留守儿童)的心理距离。在教养方式上,需严而有度、就事论事,以理性温和的态度引导孩子认识自己的不足,而不放大他们的错误。此外,父母还要承担起家庭主要教育者的角色,保证家庭内形成教育共识。
学校须深入研究儿童教育。学校管理者需思考,课程与教学能否让学生感受到学习乐趣、成长愉悦和人际交往的美好?思考孩子们能否从教师身上汲取生命能量?教师要思考,如何以恰当的态度应对学生面临的问题?我想,教师若能广泛涉猎心理学、脑神经科学、生命科学、人类学等相关著作,深入认识儿童的发展需要,在教育实践中就会更加敏感细腻,更懂得如何走进孩子的内心世界,引导他们树立正确的生命价值观。
此外,无论家长还是教师,都要以积极的态度培养孩子多元开放的思维,帮助他们接纳自我、理解变化。若他们能拥有更广泛的认知资源,就能更自然地与外界进行开放式对话,从而提升自己的生命品质,而非陷入严重的精神内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