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内驱力:生命最大的奖赏

作者: 夏昆

很多年前,老狼曾唱过:“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很多年后,我猛然发觉,总觉得退休是下辈子的事,而现在,即使算上延迟,我距离退休似乎也没几年了。三十多年教师生涯,成功寥寥无几,教训倒是不少,故而经常扼腕悔恨。如果时光能重来,我一定不会如此。如果一定要问这三十多年有没有值得骄傲的事,大概就是自毕业后依然没中断学习,笨鸟一直飞,虽不高也不远,总算没有偷懒,每念及此,庶几无愧。

也有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这么多年还能坚持学习?你的内驱力从何而来?翻检过去,我想,不外乎以下几点——

观念内驱

我经常给年轻老师讲起最早影响我读书观念的一件事。

大学时,在杂志看过一篇“鸡汤文”,我自己也没想到,这篇文章竟然影响了我之后大半生的读书观念。

那篇文章写道:一批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将要毕业,毕业晚会上,同学们请德高望重的老教授给他们致辞,老教授说:“我对你们没什么要求,只希望你们做到一件事:毕业后,每年至少读一本书。”学生们听后嘴上不说什么,心里都不以为然:想来我们也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从小读书到现在,每年不说读几百本,几十或上百本也是起码的吧?教授这样说,明显是看不起我们。十年后,他们开同学会,又请到了老教授,老教授问:“十年前我给你们说的,你们有几个做到了?”同学们听完,都羞愧地低下了头——走出校门,竟然没有一个同学做到。

第一次读到这个故事的我也觉得有些夸张:一年读一本书,难道真的就这么难吗?而等我走出大学校门,投身一线教学的时候才发现,文章并没有夸大。因为刚刚走上讲台的我们,有太多的事情可以放在更优先的位置:备课,上课,作业,考试,与学生交流,向老教师学习,跟家长沟通,工资,奖金,职称,荣誉称号……之后还有恋爱,结婚,生子,房子,车子……似乎每件事都迫在眉睫,都是需要首先解决的重中之重。渐渐地,读书被摆在一个可有可无的位置。

这时候,我才庆幸自己在大学时读到了那篇文章,那时我便告诫自己,不能像文章里写的那些学生一样,即使毕业了,也得坚持阅读。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我是教书的,就应该是个读书人。这就是影响我一生的观念。

作为教师,在自己喜欢的清单上都应该有读书的一席之地,因为只有学习才是读书人、教书人最根本的底色,而没有这种底色的教师,内心是应该感觉到惭愧的。读书是作为师者最基本的自省,也是最后的脸面。

生存内驱

多年前,一位老教师给全校语文教师排了个名,毫无悬念地,我排在了倒数第一。这位老师最后还问我:“你同意吗?”我只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笑,心想:“不同意也得同意。”

那时候我刚毕业不久,我自嘲是“三无教师”,就是无成绩、无水平,无资历。面对实实在在的生存竞争,我迫切希望能够改变这样的局面,更希望能够像武侠小说里面的主人公一样,一开始平平无奇,然后机缘巧合遇到一个绝世高人,给自己打通任督二脉,练成绝世武功,从此称霸武林。

我当时问那位老师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想教好语文,有捷径吗?”他的一席话让我既羞愧又顿悟:“有什么捷径?只有读书而已!”多年后,我在一篇文章里回忆了何老师。

何老师告诉我,他只是初中毕业,甚至在工作几十年后,临近退休,他还是二级教师。当然我也知道,全校上下从校长到学生,没有哪个不对他这二级教师佩服得五体投地。

“作为一个教师,身上没有点书卷气,就没有了当老师的底气,怎么能叫教师!”何老师告诉我,他经常到学校图书馆翻看老师们的借书目录,可是结果也让人遗憾。“本来来借书的人就不多,但是大多数借的要不是《知音》《家庭》这类消闲杂志,就是教辅资料。读书的品味实在太低!”老先生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了。

其实何老师的观点我也是一直认同的,前面说过,大学看到的那篇文章对我影响十分深远。大学毕业后虽然也一直在读书,但是感觉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读得零散琐碎,不成体系。于是我向何老师请教:“您觉得我应该读什么书呢?”何老师意味深长地打量了我半天,然后说出一句让我目瞪口呆的话:“我觉得你应该读二十四史。”

可是我一个语文老师,花这么大精力去看历史著作有用吗?我把这疑惑告诉了何老师。他说:肯定会有用。首先,任何知识都是有根的,而文史不分家,很多文学知识其实就植根于历史中;同时,语文老师看原版史书,对自己的文言文功底提高很有帮助。

很多年后我再回想起这件事才依稀明白,何老师应该是看过我在学校图书馆的借阅记录,发现我对文学历史最感兴趣,于是给我布置了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用对学生因材施教的方法提点我这个刚刚毕业的年轻人,他似乎知道,任务看似无比艰巨,但是因为有兴趣的加持,料定我也会甘之如饴。

事情的确如何老师料想的那样,从1998年开始,我利用业余时间阅读二十四史,我给自己定下了每天至少一卷的任务,先后使用光盘、纸质书、网络等方式阅读,终于,到2012年,我基本上囫囵吞枣将二十四史读了一遍,这时候,距离何老师给我定任务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四年。

持续十多年的阅读对我的影响是巨大而深远的,这种阅读使我以后的专业研究,无论是诗歌还是艺术,都带上了浓浓的历史底色,读史之后,感觉以前学过的很多散乱的知识现在凭借着历史的线被串在了一起,或者更确切地说,历史像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而所有的语文知识都能在这棵树上找到自己合适的位置。而一旦它们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就不再是孤立静止的一点,而是随着这棵大树的生长而生长,随着它的壮大而壮大。这段持续了十多年的阅读经历涵盖了我二十多岁到四十岁左右的生命历程,这也是教师成长最关键的阶段,因为这段阅读经历,使我不仅养成了坚持阅读的习惯,更使我学会了系统阅读、主题阅读、问题阅读、思辨阅读等多种阅读方式,对我之后的成长至关重要。

课程内驱

除了读二十四史外,1998年我还干了另外几件事:在我任教的班上开设其他几门课,即音乐鉴赏课、电影鉴赏课和诗词鉴赏课,这三门课加上我的语文课一共四门,后来我开玩笑说我是“国子监四门博士”。

开设这几门课,一方面是开拓学生视野,培养学生审美能力,同时调剂枯燥的校园生活,另一方面当然也是因为我个人喜欢。然而开课后我才明白,爱好是一回事,将爱好变成课程却是另一回事。拿电影课来说,尽管此前我阅片无数,也自以为颇有心得,但是要在课堂上教会学生欣赏评析,仍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而更让我头疼的是诗词鉴赏课。按照安排,每次课前学生自己找一首诗词,然后抄在黑板上为同学们讲解。问题是,学生要讲什么我事先大多不知道,而学生讲完后教师得上去点评,讲得好的表扬,不好的提出意见,讲错的要纠正,不然以讹传讹,罪莫大焉,于是这对教师的诗词积累提出了极高的要求。有一段时间,我几乎想放弃了,然而教师的人设已然立在那里,实在不好意思自我“塌房”,只好设法补救。

补救的唯一办法就是阅读。

虽然自己学生时代就开始喜欢诗词,专业也是中文,但是要应对千变万化的学生随机鉴赏,怎么也是有些捉襟见肘。因此从那时候起,除了每天坚持读二十四史,我还给自己加了一个任务:恶补诗词。于是找来我能找到的古诗词书籍拼命补课,为的就是第二天课堂上学生面前能够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

恰巧那之后不久我开始上网了,虽然最初是慢成龟速的拨号上网,好歹也算是在信息高速公路上冲浪了。因为阅读多了,总想写点什么,于是便在当时流行的论坛上开贴,写我关于古诗词的心得。写多了之后,居然也有了点人气,朋友们也不吝点赞和鼓励,这更刺激了我的虚荣心,兴高采烈继续写下去。也有人问我:“你为什么写那么多书?”我的回答很简单:“逼出来的。”准确地说,是课程逼出来的。这时候才领悟了古人说的:“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课程的开发,首先挑战的是教师的知识储备,因此,要做好课程,最关键的是有针对性地系统学习。而任何努力,最后一定功不唐捐,有了真实的付出和努力,最后形成一本本书,其实也只是顺带的事情。

兴趣驱动

年轻时,曾经玩过几年乐队,搞过几年摇滚,当过键盘手、贝斯手、吉他手、主唱和鼓手。多年后,很多和弦和指法都忘得差不多了,但是玩摇滚时常说的一句话却一直记得:“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我觉得这应该不仅是一个摇滚乐手应该有的心境,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应该有的生命状态。很多人对成熟的误解很深,认为成熟就是饱经风霜之后波澜不惊,喜怒不形于色,乃至到后面无欲无求,结果最后弄得麻木不仁。我的观点恰恰相反,我以为人不管多大年纪,都一定要保持对世界如孩童一样的好奇与惊讶,只有有了这样的好奇与惊讶,才会有羡慕和学习,才能做到永远年轻。

2013年,我在成都开办了一个人文艺术公益讲坛,为社会公众讲唐诗宋词。到2019年,我们将讲坛升级,成立“诗生活人文艺术讲坛”,为了让公众更好地理解古诗词的魅力,我将诗词与音乐结合在一起,甚至为此组织了一个乐队,我们不仅在讲坛上介绍唐诗宋词,还在舞台上演唱古诗词改编的歌曲,同时也自己创作原创歌曲。当然我的水平远称不上专业,但是用自己的方法来演绎古诗词,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乐趣,至于水平高低,也就不在考虑之列了。

中国人很多事情就坏在“有用”上。任何东西,最关心的就是这个有没有用。具体到各自领域,这个问题就会变成“这个能不能提高成绩?”“这个能不能挣钱?”“这个能不能评职称?”“这个能不能算学时?”没用的就放弃,有用的很多也是敷衍,这样总过于功利。

我们是人,我们过的是人生,我们的生命应该充满意义,充满惊奇,而要实现这一点,我们就必须保持旺盛而恒久的学习内驱力,因为学习内驱力是对生命最大的奖赏。

(作者单位:四川成都市新都一中)

责任编辑 李 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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