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春天

作者: 孙克艳

父亲的春天0

对春天,父亲有特别的迎接仪式,那就是种树。

父亲对种树有一种莫名的执着。为了多种树,父亲执意搬离老屋所在的村中心,选中村子最偏僻的东北角修建新房。当时那块地如同孤岛,方圆百十米都没有人家。

那年春天,新房的宅基地选定后,父亲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规划种树:种什么树,种多少。一天上午,父亲早早上街买了一捆树苗。回来后,他就领着我,带着皮尺和粉笔,在宅基地周边的荒地上拉线做标记。来往的邻居看到父亲郑重的模样,问他干什么呢。他头也不抬地笑着回答:“种树。”邻居听了,打趣说他真不愧是个木匠,种棵树还要一板一眼。

那天下午,父亲又带上我,扛着树苗和工具,再次来到宅基地,对着做好的标记挖坑、栽树、浇水。种树的那些流程和别人并无二样,只是父亲对树木成行的执念,真让我感到头痛。他对着栽好的树苗,闭上一只眼,左看右看,横着看,竖着看,斜着看,扶扶这棵苗,拉拉那棵苗,好像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列列听他指挥的士兵。父亲看着我疑惑的模样,笑着解释说:“树种歪了,可就成不了好材料。可这不能怪树苗和土壤,应当怪种树的人不用心。”我听了似懂非懂。看着那几行光秃秃的小树苗立在空旷的土地上,我心想:它们什么时候才能长成枝繁叶茂的大树?

待我们搬进新房,小树苗已抽出零星的枝条,婀娜舞动。每天看着那几行树苗,我便觉得我家似乎没那么孤单了,至少有它们陪着我们呢!

此后很多年,每逢春天,父亲总是惦记着买树和种树。他买过杨树、槐树、桐树、桑树、柿子树、核桃树、葡萄树……但凡家乡的土地适合的树种,他几乎都种过。没几年,我家房前屋后和附近的荒地全都种上了树。那些林立的树装饰了村庄,也让孤寂的大地变得热闹起来。

几年后,我家周围陆续搬来几家邻居。不少树苗,有的指头粗细,有的手腕粗细,还没来得及长成木材,就先后被砍除了。后来,村里的新房越来越多,村子越来越拥挤,村里能种树的空间就越来越少了。父亲不得不将目光放到村外那些人迹罕至的荒野。每逢春天,父亲带着树苗走得越来越远了。他成了旷野的园丁。

我随父亲下地时,他总是停下来,欣喜地告诉我,某棵树是他某年种下的,如数家珍。看着那些树,他的眼睛里闪着欣喜的光,像个孩子似的等着我夸奖。若是看到某棵树死了或折了,他会心疼地抚摸它,沉默不语。

某个春天,我们全家在遮天蔽日的槐树下,闻着浓郁的槐花香,采摘着槐花,准备做槐花蒸菜。这是每年春天必不可少的应时美味,是家乡户户都要品尝的春味儿。我终于逮住一个机会追问父亲:“爹,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种树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他这辈子做过很多家具,用过很多木料,深知树木成材的艰难,所以他想尽自己的微薄之力,给大地多添些绿意,也多长出些好木材。我很是诧异,想不到他一个农民竟有如此想法。父亲接着说,一棵树就算做不了木材,单是活上几十年,带给我们的好处就多得很。看着眼前的一片葱茏,闻着浓郁的花香,听着蜜蜂的鸣唱,我连连点头。

是呀,一棵树若只是陪伴人们度过悠悠时光,它就成了岁月的见证,也会在人们心中留下成长的烙印,而与之相关的人和事就成了人们的记忆,承载着许多难以言明的过往和情愫。故而,很多树成为一个地方的地标,或者一个家族、一段历史的印证,便不足为奇了。比如,黄陵古柏、阳朔大榕树、黄山迎客松……而父亲种植的树也成为我追寻往昔的标签,它们的花、果实和浓密的树荫,关联着我们的生活和劳作,成为人生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春天又来了,我不知父亲会在哪里种下什么树,但我知道,父亲和他种的树会一直在我心里顽强地生长着,直到长成参天大树。

上一篇: 为书穿衣
下一篇: 灯笼袖,长啊长

经典小说推荐

杂志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