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号如原野辽阔
作者: 张欢
当时,大理火车站还没有电梯。暑假时,我一个人返回家乡,纸质书占了行李箱的一半位置。长长的阶梯衬得我十分笨拙,我提着行李箱走下楼梯,柔软的书页隔着行李箱的壳,硌得我的膝盖青一块紫一块。
为什么不邮寄书呢?我不清楚原因,我向来没有邮寄书的习惯,我喜欢带着书,千里迢迢也不觉得累。这些书中有一本活页本,非常厚,是外国文学课的笔记。
我自小喜欢文学,大学就读于汉语言文学专业。大二时,学校开设了一门外国文学课。在选老师的时候,我们宿舍几个人一起做攻略,到校园集市上打听,向关系好的学长学姐咨询,讨论到底选哪一个老师比较好。张老师的名字出现的次数最多,所有人对她的评价都是讲课非常好,但是非常严格。最后,我毅然选择了张老师,我想挑战一下自己,看看文学院传说中的严师上课到底是什么样的。
第一节课,张老师走进教室,她看起来很年轻,说是学姐也不过分。听张老师的课,真的有种时间倏然停止的感觉。张老师教会了我们文本细读,那些曾经平平无奇的字里行间忽然有新生的植物破纸而出,郁郁葱葱,转眼间如原野辽阔。
我第一本文本细读的作品是《荷马史诗》,读的过程可谓是难,难,难,难于上青天。书中那些枯燥的战争场面,那些难以记住的外国人名,让我在图书馆、在湖边、在紫藤长廊下哀叹:“噫吁嚱,危乎‘难’哉。”文本细读之难,是你难以想象的。
直到考查课前的晚上,我还没读完《荷马史诗》。小小的床帘隔出一方天地,台灯微弱的光照着我。窗外风过,树叶厮磨的声音如同一波波海浪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当看到赫克托尔和妻子安德罗·马克告别的那一章时,我被深深地打动了,那天晚上彻夜未眠。也正是当时耐着性子细读了《荷马史诗》,我此后读外国文学的作品好像没有那么吃力了。
张老师说:“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们站起来就要说出标准答案,世界上有没有标准答案都还存疑,我要的是你们真切的、独特的、个人的阅读体验。”讲《巴黎圣母院》时,张老师让我们根据文字描述在纸上画出加西莫多,我们画得千奇百怪,却又丑得如出一辙。在后来的学习中,张老师又引导我们看到了加西莫多的好,她由此引出美丑对照。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也,张老师让我们知道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让我们的思想更加深邃。
在后来的一年里,我迎来了无数个震撼的瞬间。讲《奥德赛》时,张老师讲了漂流,讲了冒险;讲《堂吉诃德》时,张老师说:“提起堂吉诃德,广为流传的故事就是他大战风车,但是我们自己真正读时,才发现战风车不过是薄薄几页纸的内容。”是呀!在张老师的影响下,我爱上了文本细读,也爱找些不同领域的书来看。
《包法利夫人》中写到包法利夫人的裙子是南京布做成的,当时我正好在读《人文草木:16种植物的起源、驯化与崇拜》。我瞬间来了兴致,在看书、查找资料的过程中,我发现南京布在中外文学的作品中出现的次数并不少。比如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中有“用手捂着南京布围裙的胸部,一下病得人都不行了,因此我就得快快不怕牺牲我的白兰地或者任何别的东西,把她请出门去完事”。又如《傀儡师保尔》中有“这叫人爱的客思背穿着‘南京’布衣服向我的床奔跃而来,把他的胳膊向着枕头支在我头的两旁,向我点头冷笑着”。我心里喜悦万分,小小的南京布也算是当时中外交流的一种象征吧。
我也经常和张老师交流,她会耐心解答,也鼓励我多阅读,多思考。我把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告诉张老师,她不会嘲笑我不切实际的梦想和不切实际的话,只会耐心地开导我。
卡夫卡说,一本书就像一把利剑,要劈开我们冰封的内心。张老师就是给我那把剑的人,她告诉我:“去造梦吧,带着不可抗拒的意志,此后千里迢迢,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作者系云南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2022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