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的边缘(四首)
作者: 罗帆语言的边缘
我们总是为心中已死之物寻找词语,
因此言说本身总是一种轻蔑。
——尼采
绝望是自己宣判的
在影子(作品是影子)
被洒满光芒的语言粒子之后
找不到主人(作者是影子的主人)的脸
她的眼睛、鼻子、双耳
说出感观的嘴,她是模糊的。
僵死了。在变革不曾到来之前
她怀着谦卑潜逃那语言的中心
成为一个边缘人,苦心并不能落进影子
让它结出主人的眉目。主人无脸
无脸就是僵死之物。
她没有“知”,知的精深
脸是真理或是虚构,不重要了
她要知道这一“知”真正是自己的
她要找到真实的脸才能“知”。
“知”让她站在边缘
抵达中心的那些人,那些伟人
无法看见她的脸,无法向她挥手
召唤她向光芒的中心走去。
她在自我宣判时
无人能看清她的忧伤的脸
甚至包括她自己。
虹 影
世界以她的成像原理与我们的瞳孔
达成认知的共识:有形以她的
有形,孕育身体、内在和空间
赋予所有物件以硬朗永久的性格;
我们为战争制造无理的发生之地
为细菌繁衍滋生富有的实验田
为权益交换生产或是打磨精湛的工艺
为大自然披上了“禁止破坏”的横幅
为无形,留下闭眼后最深刻的虹影;
这些山川、海域、城市及农村
——人、神和魔的聚集地
我们目及所见皆是我们的有形;
无形以她的无形,以风、光、影、声和
色彩等等,成为有形感官的精灵们
它们捕捉人类的情感,将之酝酿为“艺术”;
从而我们在精神上写诗
在感官的轮廓中寻找真实的线性
用文字描绘光明与黑暗的部分
在历史的纸笺上落款文明的印章;
最终,由这一切有形、无形
成像世界一生的虹影。
青果巷
晚些时候,我们才抵达这里
高德地图上的绿点行走至一处戏台
那后面成片的地方就叫:青果巷
我该就地而坐,打开画框
用历史的黑色铅笔划出直线和鳞片
而那条古老的运河
该用怎样的曲线让它流动
庭院里,几根瘦长的竹子
将古今间隔,当我们说起黄仲则
一颗星辰便亮了起来
它那样孤傲地闪烁在夜空当中
我们深知:我们为它而来
清朝的李白,落寞的天才
翻着他的生平以及写下的诗篇
两百多年过去了,人们到访
为了敬仰也为了感怀
荒唐,成全了所有的来历
去向早已随着时间的长河隐没
我懂得那个年代所做的,正是
我对你所要做的,唯有放任
再加上一叶孤舟的独自承受
那些激流只要围绕着你就好了
围着你,将你送往更高的境地
偶尔的回瞬成为最深切的铭记就好了
从巷头走到巷尾
不间或出现的名人故居
都将一本本书从你脑海的抽屉里捧出
翻给我看,用那挥舞的记忆
一声“惊堂木”后绵长的吴语
在周有光故居的青果书场
泡两杯红茶,与几位老人们同坐
花白的耳发已等候多时
一身青绿的大褂走上戏台
张望着观众席下陌生脸孔的我们
短暂的访客,是这样的角色,没错
巷口那个背包的身影
直到走向人潮,我才恍惚
是那位戏台上的说书人石小雄
他那声“再会”我想基本上不会“再会”
两位老人同我招呼着“明天再来啊”
这段乾隆与方世玉的故事
和我们这次出行一样
和这条江南名士第一巷一样
成为永久封存的素描画
成为抒情里的一个标点符号
“再会!”“明天再来啊!”
自救的手艺
痛苦重新体验,
怨恨复生出怨恨
——《浮士德》献词
这几年啊
学了一门手艺
认识了一些操持手艺的人
像一朵云的飘浮
从南到北,由西向东
最终还是要把积雨
下回原处
什么都似没有改变
完好的躯体站在他人面前
自然没人能了解
一具灵魂受过怎样的拷问
发生怎样的发酵与病变
病源体埋伏在儿时
那个走远的年代
田野里有吹不尽的风
书写一个少女的梦
闪电从四处激发
突然间厌倦,在人海之中
往上冲刺,看清那里面的浪花
并不完全由纯洁的坚硬的技艺所凝结
还有那许多肮脏的漂流物
要与它们等同的,追逐
我不愿再随波了
“这么多的事物注定要丢失”
真正的,巨浪
也是真正存在的
它能卷走我仅有的一点自傲
有人劝慰像位放生者
教我如何用手用脚用头脑
学好这门手艺——自救的手艺
自救也是自我毁灭
作者简介:罗帆,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浙江省第九批“新荷人才”。出版诗歌随笔《透视镜里的手舞》,作品散见《星星》《散文诗》《江南诗》《西湖》《百花洲》《三峡文学》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