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有情天下秀

作者: 洪玉芬

今年春夏两趟不预期的神州大陆之旅,有山有水:山是黄山,水有钱塘江,皆属大自然。游罢归来,仿佛进行一场心灵洗礼,山水浩荡,予人之震撼,久久未已。

从国画走出的黄山

登黄山是个意外,缘起在江西高校教书的友人,有日传来一张婺源油菜花盛开的照片,黄澄澄一大片,美不胜收。从此这油菜花就收纳在心底,思思念念,暗自期待春暖花开时,能够亲炙花海,一偿愿望。

暮春,乍暖还寒,计划中的旅游终于实现。没想到,足迹从点扩张到面,除了江西婺源的油菜花、安徽宏村的古镇,黄山竟然一跃为主,足足排了三天行程。

出发前,惶恐与喜悦参半。为何踌躇踟蹰?我爱山却怯于亲山,乃生怕黄山过于陡峭,我这等都会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平日又无爬山训练,恐无法胜任攀爬之苦,拖累同伴。思索再三,最后还是硬着头皮上阵,虽忐忑不安,却带一丝雀跃之心,上路。

无奈天空不作美,春天后母面,说变就变,登黄山之日,恰是行程中最坏的天气来临。烟雨蒙蒙,打狗也不出门的天气,我竟来登山,登上素有“天下第一奇山”美名的黄山。想来有点不可思议,仿佛这山旅来得不真实。

想归想,山照爬。

湿濡台阶,战战兢兢拾级而上,等脚步站稳了,再迈出下一步,登山杖更是随侧相辅。雨丝,一滴一滴,打落在薄薄一层塑料制作的雨衣上,慢慢汇成水流,沿着雨衣边角流下,浸入鞋子、袜子、足部。瞬间,从脚底冒上头顶,与湿成一团的发梢,互相呼应。

冷风,鬼哭神号,包围着四周,凌厉入耳。体感温度速降至零度以下。孤身立于山之巅,寒风彻骨,无所遁逃,分分秒秒难耐。思及此,不禁哑然失笑,至于吗?此行我原本为婺源油菜花来,何苦来哉受罪如此?

继而一想,有幸亲炙名山,岂能愧对不远千里而来的一路跋涉,总要带些什么东西回家。于是,强风中试图站稳,快速举起手机,一片灰蒙蒙中,随意摄取山中的片段。手一伸出,马上冻僵,急速收回口袋,哪里顾得了眼前美景?

天色渐暗,埋头赶路,再赶路。山上天黑得早,必须在傍晚前抵饭店,以免迷路于山中。风雨不断地凌虐,手脚寒冻,这时一米路有如一里长。

抵饭店,推开大门的刹那,西海饭店大厅的温馨,阻隔了风雨。门房体贴地为我们卸下雨衣,奉上热腾腾的姜茶。当温热的姜茶含在嘴里,那一刻感动得几乎要掉泪。看看手机,时间不过是下午四点一刻。

晚间检视照片,惊叹连连。白天为赶路来不及欣赏的风景,一帧帧,仿佛从国画走出来。它们或是奇松千姿百态,或是怪石嶙峋天成,或是云海四处缭绕。尝以为国画中山水,乃是画者的想象,如今,久闻一见,见得真实原始面貌,简直是国画的复制版。悠悠然顿悟到,天地万物,源有所本。

晚餐后,长廊静夜,我与墙上的黄山再度相遇,津津有味地阅读照片与文字,关于它的过往风华。

黄山古名黔山,位于中国安徽省南部,属于南岭山脉,山体以花岗岩构成,因峰岩青黑,遥望苍黛而名。明代徐霞客曾两次登上黄山,并留下名言:“薄海内外之名山,无如徽之黄山。登黄山,天下无山,观止矣!”

心中暗暗称奇,爱山畏山如我,难以相信能与恶劣天气搏斗,顺利登顶。这趟登山,与其说是为征服山,不如说是驱除沉伏甚久的那个怯弱自我吧。

黎明晨起,雨霁初晴,室外风大难以站立。昨日经验与照片美景的鼓舞,精神不自觉地抖擞起来。台阶,登上登下,相较昨日的寸步难行,身心轻盈许多。再次穿梭奇松怪石间,感觉云海飘浮,近如随侧,软绵绵,伸手便可揽入怀中。此时,黄山于我,更加妩媚、温柔了。心想,它真是善待我,在风雨交加时,示我最绝世脱俗、凛冽之姿。这等深厚景色,绝非晴天人潮汹涌时可见。山之巅、海之角,随之可到达,天地有情,莫过于此。这样一想,便觉得此趟游山、玩山,有趣极了。

想着想着,仿佛黄山如知己,对我悄声叮咛:“再来,下次再来。”是吧!按着四时不同景色来,没人规定只能来一次,不是吗?

玩心一起,忍不住趋前问路旁一挑夫,好奇他一根扁担两头挑着的圆圆大捆包是什么。他浓浓的乡音,咕哝一句:“辣椒。”我一听,挑高音调回问:“什么?辣椒?这里可以辣椒?”错身而过,他没好气又回我一遍:“辣椒。”想了好久,突然顿悟非辣椒,而是浓浓安徽口音的“垃圾”二字。不禁哑然失笑自己的鲁钝,回头一看,他已走远,身影愈来愈小。

对于黄山,有名谚咏叹它:“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而我回来数日,耽溺于黄山的情怀,久久未能回神。

钱塘江观潮

儿时听乡谚:“七月天,八月火。”其意八月天气酷热如火炉烤。这样的热天,我们来游江南,顺道探亲访友,当地朋友极力推荐去钱塘江观潮。

午后一点,高温来到38摄氏度,晴空万里,无云且无风。这种打狗儿都不出门的天气,只适合躲在冷气房划手机。钱塘江浩瀚如大洋,堤岸范围更广,朋友开车载我们,兜兜转转,绕道多回,为求觅最佳观潮点。

看潮的行人,络绎于途,像朝圣般地隆重。不久,耳语从人群中传出,潮来还要等上个把钟。乍闻之,数百米的路径,瞬间在小洋伞下,仿佛要走上一世纪。

人生起落,如潮汐。但是潮汐,来自大自然的奥妙。地球上的海水或江水,受到太阳、月球的引力以及地球自转的影响,在每天早晚会各有一次水位的涨落,这种现象,早称之为潮,晚称之为汐。

天气实在太燥热,赶路中直觉冒起一丝念头:“早知天热如此,就不来了。”抬头望着前方的朋友认真的模样,实感赧然,念头便被强压下去。原来,他一马领先是为觅得最佳视野的观赏处,以及择一处可遮阳庇荫的茶摊。这时才恍然他刚才不厌其烦地开车绕道,找一个邻近停车处,是让我们少走几步路避免烈日曝晒。

茶摊上,冰凉的矿泉水,滚落喉间,谈笑风生再起,暑气不知不觉退避三舍。

一行人倚栏杆,注视着江水。热气,如丝如缕,绵绵不绝,自江心无声地传递上岸。兴许我们在阳光下站立太久,江水有感,突然以细微的声音回馈,自远方轻轻地、节奏似的响起。音虽微,撞击心房却如鼓声“咚咚”猛响,人人脸上闪过一抹兴奋的光彩,仿佛期待有大事将发生,屏气凝神,倾耳细听。声响不断地由小转大,由弱变强,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这时人人如我,不光是兴奋而已,而是心底被翻搅过一遍的震撼。瞬间,只见万水高高筑起成一线,迅雷似的崩落坍塌,洪流汹涌奔来,马上趋于静止。

我们来得早,没能看到据说农历八月十八日的钱塘潮最壮观的一刻。那又何妨?这趟江南游,又飞机又舟船又高铁的,不远千里而来,虽疲惫,我们有幸认识接待我们的朋友一家,一个母慈子孝、有爱的家庭。他年幼失怙,身为长子,与寡母拉扯弟妹长大,自立自强,走出一片天。

移动的家族,愈移愈坚强。他从金门水头村渡海来台,然后挥别亲人只身到大陆。待落地扎根后接来家人异地里一同生活打拼。岁月流淌,华发已生,异乡变故乡,开枝散叶的家族,身上依然流露着祖先落番下南洋奋斗的精神。

一泓江水,潮至,急湍水流奔腾;潮落,平静无波。人生际遇,莫不是如此。多少波澜与浪潮,打在生命的肌理,能否稳稳地承接,或惨遭灭顶?不管结果如何,潮来潮去,浪潮退后,清风拂过山岗,岁月了无痕,正如朋友的写照。

今年黄山钱塘江之旅,来得正是时候,大有醍醐灌顶意味。生平热爱旅行,崇尚自由。在人生责任告一段落,无拘无束的旅游,尤其疫情后,大有劫后余生的可贵。一种奢念,寄情山水,落实文字,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也?

当然,出于职业的本能,除了自然风景,我总细细观察旅游地,感受它的科技与人文。毋庸置疑这两趟山水之旅,景点的软、硬件设施,新颖现代化,便捷舒适。生活上的住宿与饮食,更是有太平盛世之气象。就一个观光客而言,可谓物质与精神,两者皆饱满。

归来,马上着手计划武夷山之旅。熟门熟路的人说,秋凉时节,秋叶泛黄,福橘带红,山峰悬崖峭壁最美。于是,背起背包,行大山大水的浪漫之旅,一步一步往前。

究竟,生命有涯,而知无涯,山水有情天下秀,无可比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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