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房的瓦
作者: 海清涓生而为瓦
泥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站在村庄的最高处。
村庄从来没有想过,泥土会成为村庄最坚硬的一员。
取土,制坯,晾干,火炼,涅槃,并非沧海桑田,并非顺其自然,而是一种修行。瓦和水有些相似,至柔亦至刚。经过漫长的修行,匍匐的泥土挺立房顶,柔软的泥土成了村庄的忠诚卫士。
脱胎换骨的泥土,行满功成的泥土,有了一个不卑不亢的名字——瓦。独体结构,又整体结构。特立独行,又一往无前。每一片瓦都负重致远,每一片瓦都是驰骋沙场的将军。
瓦特、达瓦、沙瓦、卡瓦,那些名字带瓦的人,通透豁达,山高水长。瓦岗寨、瓦屋山、瓦池河、瓦子铺,那些名字带瓦的地方,虎踞龙盘,钟灵毓秀。
瓦的使命是坚守。生而为瓦,唯有坚强。
一马当先,顶天立地,是瓦的别二选择。
象 征
一本无字书。瓦,村庄当之无愧的象征。
瓦,朴实无华的象征,亲切自然的象征,冬暖夏凉的象征,古朴宁静的象征,素雅沉稳的象征。
瓦,村庄的象征,家园的象征,亲情的象征,童年的象征。
对于高过屋檐的梨树来说,每一片瓦,都是孤寂的象征。
月下云上,风中雨里,瓦都是孤寂的象征。
作为房屋不可或缺的防御元素,从西周不急不缓走来的瓦,从浅丘不声不响走来的瓦,更是天地间孤勇者的象征。
瓦上父亲
站在朝门口,看到六间摇摇欲坠的瓦房,禁不住黯然神伤。
姐姐和我的出生,是父亲的弄瓦之喜。瓦房,是我和姐姐的童年乐园。
每次离开双朝门,我总要在村口,频频回眸。我不知道,哪一片瓦会记得我的小名和大名,哪一片瓦会记得我的任性和安静。
瓦房,父亲的骄傲。亲手建造一个地方,为父母妻儿遮风挡雨,就是一个乡村男人最大的本事。
当过石匠,没有当过瓦匠,不影响父亲上房捡瓦。抽过叶子烟,喝过老白干,喝过老鹰茶,不影响父亲上房捡瓦。穿过的确良白衬衣,穿过纯棉白汗衫,也不影响父亲上房捡瓦。
弯着腰在瓦上走来走去,是一件特别酷的事情。瓦上的父亲,何止是不怒自威的父亲,何止是带领村民修公路致富的村长,简直就是一个驰骋沙场气吞山河的王者。
瓦上的父亲,就是一片瓦。一片走村串户的瓦,一片能说会道的瓦。一片百折不挠,会摆传奇龙门阵的瓦。
瓦故事
五行属土的瓦,有故事。面瓦、脊瓦有故事,边瓦、檐瓦、封头瓦有故事。瓦和雨有故事,瓦和树有故事,瓦和鸟有故事。
大雨,一曲铿锵有力的乐章。小雨,一种情调。小雨的滴答,分明就是瓦的抒情。瓦和雨,不打不相识。瓦和雨,多么像一对冤家。瓦是古琴,雨是琴师。瓦喜欢雨,雨不一定喜欢瓦。在雨中,在滂沱大雨中,瓦更能彰显自己的价值和英雄气。雨知道,爱一片瓦,恨一片瓦,都注定了挥别。
远亲不如近邻。因为房子,瓦和树成了邻居。梨树,杏树,李树,榆树,梧桐树,每一种树,都懂得珍惜和瓦的友情,如同一个梦珍惜两个梦的友情。
瓦和鸟,有些罗曼蒂克。因为七夕,鸟成了瓦的小情人。在众多的鸟中,燕子麻雀和瓦的故事最精彩。麻雀在瓦上谈情,燕子在瓦下说爱。麻雀告诉燕子,瓦上的瓦松又叫瓦神。燕子告诉麻雀,村里的老奶奶常用瓦神洗头……
瓦来,瓦去
瓦,另一种土地。
云朵,清风,雨水,鸟鸣,是瓦里长出来的庄稼。
炊烟袅袅,米香飘散。从一片瓦到另一片瓦的距离,就是从一寸土到另一寸土的距离,就是草木可以听到的原生呼吸,就是村庄地久天长的呼吸。
不分季节守护村庄的是瓦,最后一个入睡的是瓦,最早一个醒来的是瓦。不叫苦不叫累的是瓦,为村庄守口如瓶的是瓦。
天空之船,大地之鱼,村庄之笔。休休有容,真诚而温情的是瓦。是瓦,是瓦,还是瓦。
时光匆匆,英雄迟暮。无所畏惧的瓦,灵性十足的瓦,亦有生死轮回。那些生病的瓦,那些衰老的瓦,被换下来,铺在地上。于是,瓦又碎成了泥土。
瓦的一生,多么像农人,从泥土中走出来,又回到泥土中去。
在并不遥远的双朝门,瓦、梨子和父亲,都成了泥土,都成了永远的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