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高考初期的“县中”缩影

作者: 王学彪 赵章靖

1944年农历正月二十四,我出生在山东莘县南部一个靠近黄河的小村庄里。我原名叫王百忍,读大学时,老师认为这名字太保守,于是引用毛主席的话“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给我改名为王歌民。我家境贫寒,但我读书还可以,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入聊城市第一中学。我的外语成绩很好,当时志向是当外交官,但高中时遭受过一次不公平对待,让我转变了志向,立志当一名老师,好好爱自己的学生。1964年,我考入山东师范大学外语系。毕业后回到家乡,当老师,当校长,如今我已经81岁了,回首往事,如在眼前。今天我主要谈谈1977年恢复高考初期的一些经历。

一、稳定秩序,扭转学风

1968年大学毕业后,我先在部队锻炼了一年半,接着被分配到莘县一个乡镇中学当老师。一年后,因教学成绩突出,被县教育局调到莘县一中。1978年,34岁的我以学校负责人(因太年轻,未明确校长职务)的身份主持学校全面工作。

1977年,恢复高考;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那时,莘县的教育还处于“后知后觉”的状态。我认为,要想把教育教学快速转回正常轨道上,就必须先调动教师的积极性。怎么调动?我积极落实党的知识分子政策,选了一批骨干教师,积极发展他们入党。教职工的政治待遇得到提高,工作热情空前高涨,学校工作的重点也很快转移到了教学上。

在学生思想教育方面,着重加强对学生开展革命传统教育、遵纪守法教育和尊师重道教育。积极发挥共青团的助手作用,开展学雷锋、树新风、创“三好”活动,开展“五讲”“四美”“三热爱”和学习张海迪活动。组织召开教职工代表会和学生代表会,重新拟定了学校章程和学生守则。学校出现了赛思想、赛作风、赛干劲、赛贡献的热火朝天局面。学校的秩序日趋稳定,教学质量也稳步提高。

二、提纲挈领,建章立制

1984年9月,我被正式任命为莘县一中党委书记、校长。

首先,我端正办学思想、坚持“三个面向”,在工作中统筹安排,全面考虑,着重处理好德、智、体三方面的关系,少数学优生和大多数学生的关系,毕业班和非毕业班的关系。

其次,加强教学管理,建立规章制度。在领导层面,实行领导分工责任制,校长负责全面工作,副校长和教导主任分管高一、高二、高三和初中部的具体教学工作,每位领导还要分包一个学科教研组。同时,领导要兼课,并且要满课时。面向每一位教职工,建立岗位责任制。制定了工作责任条例143条,从领导干部至教职员工,对每个人的职责范围都作了明确的规定。对于学校教学,建立年级组、教研组、备课组。年级组是以年级为单位,任务是抓好本年级的全面工作。教研组领导本学科的教学活动,组织教师学习教学大纲,狠抓备课、课堂教学和作业批改,落实“双基”,培养能力。备课组的任务是搞好本年级本学科的教学工作,并实施了集体备课制度。此外,还建立了课外辅导制、考勤制度和学籍管理制度,以及升留级制度、毕业生预选制度和各种会议制度。通过建章立制,学校的教风、学风进一步向好。

再次,加强教师队伍建设,注重培养青年教师。组织师徒结对,在分配新教师工作时考虑年级、学科和老教师的分布情况,做到新老结合,合理搭配。定期组织老教师上示范课,青年教师上汇报课。鼓励青年教师进修学习。向青年教师压担子,并为他们制定发展方案。

当时,百废待兴,教育经费紧张,教师薪水微薄。为照顾教师的生活,学校想方设法省下钱来,设置了几毛钱的课时津贴,给教师补贴家用。分房时也优先考虑教师,同等条件下,将“大间”尽可能安排给骨干教师。尽力给予教师多一点生活和工作空间,使他们的长处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

这一时期,学校的教学质量有了质的飞跃。1986—1989年连续三年的高考成绩居全市第二。

三、兼容并包,唯才是举

在教师管理方面,我采用“兼容并包,唯才是举”的策略。

郝恩勤老师业务底子厚,教学经验丰富,不过脾气耿直,最喜欢跟我“抬杠”,有时甚至弄得我下不来台。但我了解他,力荐他担任业务副校长。他走马上任后,成绩斐然。后来郝老师被调往烟台一中,还曾任烟台一中、华侨中学、芝罘教师进修学校校长等职。

丁子正老师原是泰安三中的知名生物教师,1980年因孩子接班而退职赋闲在家。我听说后,一边“三顾茅庐”请丁老师出山,一边直接找县委书记,为其办理了复职手续。

张胜聚、岳纪平、吕丁学、周西政等现今仍耕耘在一线的名师、名校长,当时都刚刚毕业。虽是毛头小伙,但他们有思想、有能力、热情高、干劲足,我尽力为他们搭建平台,设定成长方案,经常谈心谈话,细心守护他们成长。他们也不负众望,很快脱颖而出,成长为学校的骨干力量。

四、大胆改革,因材施教

20世纪80年代,教学普遍还是以教师为中心,课堂以讲为主。我大胆地提出了“学生为主,教师为辅”的教学理念。课堂上,允许学生提问题,允许学生讨论问题,允许学生交头接耳,允许学生换桌串位,允许学生自由组团。有时候课上七嘴八舌,“乱成一锅粥”。有人出来反对,说“乱了套”,但我做事不太喜欢固定的套路,世上本没有套路,跟风的人多了才成了套路。

对于学生,我也喜欢“小怪孩”(调皮捣蛋、有个性的孩子),尽力给他们提供成长的机会和空间。1984年新学期开始,有个姓马的学生找到我,想直接从高二跳级到高三。我觉得有如此要求的学生,学习潜力必定非同寻常。通过和他耐心长谈,发现他思维敏捷,记忆力强,悟性高,思想深刻,于是我破格批准,并召集高考六科教师商议,专门为他量身打造教学计划。同时要求任课教师只辅、只导,不问、不教或少教,不得干预其自主学习。结果证明,这名学生的确有实力,考入了北京大学。

在一中近20年,我从没丢下过教本,始终坚持任2个班的英语教师,有时还“抢”班主任当。1987年高三时,我主动申请“要带个班”,他们都说我是校长兼班主任,我心里更认同是班主任兼校长。

五、刚正不阿,公正无私

我们那代人,大都十分爱惜羽毛。我一辈子奉行“五不主义”:不谄上媚下、不请客送礼、不行贿受贿、不多吃多占、不徇私舞弊。

有一年评职称,一中有17个高级指标。经民主评定我在入选之列。当发现王世新老师因没当过班主任导致综合评分排在17名之外,我就主动退出来,将指标让给了他。在我的带动下,又有3名入选的青年教师也主动让出指标。80年代末,聊城师范学院(今聊城大学)给莘县一中一个保送生名额。这对当时的学生而言,无疑是难得的好机会,因而不少“近水楼台”的身边人给我“递话”,打招呼。为公平、公正,我闭门谢客,亲自挂帅,组织了由学生代表、班长、团支书、高三任课教师、年级主任、校领导组成的推荐小组,进行笔试、面试,集体投票打分,并且明确领导也只能算一票,结果一个普通的农家子弟独占鳌头,顺利地被保送。他父亲喜极而泣,逢人便讲,校长只算一票好。

如今,我离开讲台将近三十年了,回想起往事,一幕幕宛如昨日。众人拾柴火焰高,我和我的老同事、老战友并肩战斗,筚路蓝缕,换来了莘县一中的不凡业绩,也代表了高考恢复初期一个县中发展的缩影。2024年我80岁生日,数百名学生自发赶来为我举办了一个寿典,我写了首打油诗回顾总结自己的教育生涯:时光如梭匆匆去,往事似烟历历新。求仁甘当辕中牛,较真敢触项下鳞。三尺讲台尽挥洒,一生功过暂莫论。心底无私天地宽,依然明月照初心。

访谈后记

一个地方的文化,集中通过这片土地上的人体现出来;而一所学校的文化,也集中通过这所学校的校长、教师和学生体现出来。县中教育浸润于广袤而又深厚的民间社会,深深折射出民间社会的传统教育智慧。在王校长的回忆和朴素叙述中,呈现出本真的县中原生态教育:如何处理上下级关系,如何团结教育同仁,如何体谅、关爱学生,如何坚守教育原则,如何研究、改进教学……无数王校长默默耕耘,彰显了县中教育的韧性,闪烁着区县民间的教育智慧,也长出了县中教育的文化品格。

本文系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2023年度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项目“区县中学文化的演变与发展研究”(项目编号:GYJ2023038)研究成果。

(作者单位:1.山东省莘县第一中学;2.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

责任编辑:胡玉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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