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晚会和“晚会”
作者:舒可文(文 / 舒可文)
临近春节,电视台早早地就开始为今年的春节晚会大造声势,不论你是否在等待着这一年一度的佳节盛会,电视台都把你作为等待者,只要你还看电视。
自1983年中央电视台第一次播出春节联欢晚会至今,10多年来,它成了春节的固定项目,除夕夜晚如果没有中央台的晚会似乎不可想象了,所以才会有多年参与晚会的人把它类比为饺子:不管饺子好坏,过年总得吃它;不管人们怎么挑晚会的毛病,抱怨它缺乏新意,过年总得看它。就像过年饺子没什么花样可翻,晚会也不必翻那么多花样,不过是过年的一项固定形式而已,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中央台的春节联欢会是10多年中迅速形成的一个“新传统”。
在老传统被动摇和广泛质疑下,生活中需要某种程度稳定性的方面就为草草急就的新传统所替代,从建筑到娱乐,从“民族唱法”到遣辞用句,都有新传统的痕迹。比如你从南到北都能看到的白瓷砖蓝玻璃的大小建筑,已成为建筑中的最常见模式,并且据建筑师张永和讲,一眼就能看出它是中国建筑;比如,我们现在扶贫助残时不说“行善”,我们说“献爱心”。虽是一辞之差,却能探索出其中道德意识的差别;比如晚会中年年登台的被调侃为“大姐、二姐、三姐”们的民族唱法,已不归属为哪个具体的自然民族。一年一次的春节联欢晚会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不仅像饺子一样不容质疑,更何况它是以电视这种强势媒体为载体。
在中央台春节晚会的强大声势中,另一台“春节联欢晚会”其实先期开场,2月6日,在紫竹院公园不远的设计博物馆。制作人是叫王迈的艺术家。
与中央台的春节晚会两相对比,中央台是为大众的,王迈的“晚会”是为小众的。在电视屏幕上闪动着晚会片断镜头和演员述说其中甘苦时,王迈坐在电话机旁打了一整天的电话,一个人一个人地邀请着各路好奇之人来做观众。其规模和演员阵容更不可同日而语。中央台晚会正当除夕之时,王迈的“晚会”则早了10天。中央台将提供给我们什么,人人心里有数:饺子。王迈的“晚会”是什么?聚会?舞会?装置作品展览?按王迈在电话里向人提供的信息是“一个话动”,实则是一个行动作品,标题为“春节联欢晚会”。
“晚会”场地设置在设计博物馆内的酒吧内,小小的舞台面对一个不大的场地,场地内的桌子椅子的布局漫画般地类似中央台的晚会,只是相对于前来参加这一行动的观众,它显得极为局促。拥拥挤挤之中,“晚会”开始。有身着民族服装的演员的舞蹈,舞姿与晚会的舞姿相仿,问及这个舞蹈叫什么名时,王迈说:“反正是喜洋洋,新春乐之类。”也有小品,也有歌。后台还有假装收到新春贺电的工作人员。观众们刚刚看着觉得逗乐时,突然停电了。一片昏暗时,主持人临场救急般地走到台下“采访”观众,第一个被拉起来的观众被假设为参加了南极考察的科学家,接着一个被假设为解放军某部负责计划生育的指导员,这些“观众”也假戏真做地应答自如,只有一个被拉起来的老外被假设为某足球队请来的洋教练,不知是不懂中文,还是不懂我们的晚会形式,被弄得傻头傻脑。哄笑之中,电来灯亮,“晚会”继续。台上唱着“春天的故事”、“说句心里话”、“红梅赞”、“东方之珠”等等,后台却小有意外。充当演员的有舞蹈学院和音乐学院的学生,有职业演员,还有一两位是中央台的编导,他们临阵脱逃,怎么动员也不上了。台上的音乐怎么停了——放错带子了。后来有人说王迈,你要真做晚会,弄到这份儿上,你也别在晚会圈里混了。
好在王迈有郑重声明:无意做一台晚会。他说:“别弄太好了,太好成晚会了。”之所以选择“晚会”的外形,一是临近春节,时间上比较合适于“晚会”,二是与电视晚会有一种调侃关系,这里晚会只作为电视节目,电视作为现代媒体的代表才是王迈的关注点,王迈在他的架上画、装置等所有艺术创造中,一直以各种形象在探讨传媒对我们整个生活的广泛影响。此次选取“行动”这种当代艺术的形式,完全模拟春节晚会的方方面面,旨在让人们在这虚妄的模仿中拉开与传媒的距离,检点被传媒平均化了的原本属于个人的快乐空间。
这个行动作品的调侃式模拟除了模拟晚会的节目类形,模拟晚会演员的唱腔,选择曲目,整个现场的天花板上放映着1998年春节联欢晚会的录像,在它的覆盖下,这里更像一个封闭的空间。这时,晚会不再是饺子,吃个吉祥,而是看又看不下去,不看吧,那你干吗去?巧的是,这个作品中模拟的歌曲被10天之后春节联欢晚会中的“金曲回放”全数收进,恍恍乎大有进入幻影的感觉。
然而场地转移了,演员变了,含义自然也不同。通过模仿达到一种调侃和讽笑的效果,这在当代艺术活动中并不少见。在对电视春节晚会的讨论、回顾、评点、挑剔声中,其实意味着一种依赖,无可奈何的依赖,这个“晚会”行动放弃了所有意义形态的述说,以活生生的意象形态表达的是一种放弃,无可奈何的放弃。放弃传媒,我们何以为生?这个问题,王迈不管了,他只是以这个作品轻轻挠了挠痒,让人意识到除了传媒上的事情,我们还有更值得亲近的第一自然。
虽然其表达由于现场的局促而不够充分,但按照一直对这个作品跟踪录像的胡择说:意思到了。
真的到了春节除夕,不计其数的电视机还是锁定在中央台的春节晚会上,但渐渐地出外远游的人多起来,在北京这个已成功禁放鞭炮多年的城市,今年忽然有不少人甘冒违反法规的罪名放起鞭炮,诸如此类,无不表示一种与春节晚会这种新传统形式疏离的欲求。
有趣的是,像电脑工程师蒋力这样没看春节晚会的,过后却少不了问一问:今年的晚会怎么样?此话一出,春节晚会又不是饺子了,不吃也惦记着。传统与人的距离就是这样难以拉开,就像尽管有人抨击白瓷砖蓝玻璃的建筑好像满大街厕所,可我们还得在其中过往穿行,生老病死。
或许,一种生活形式之所以能够成为新的传统,其中另有道理。 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