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圆桌(42)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何木 布丁 叶蕾 小满)
打官司
何木
前些日子看报纸,发现了一条趣闻,美国一中年妇女,在某个超级市场买东西,她从货架底部抽一件商品,结果上面的货品掉了下来,砸了她的头,该妇女于是状告超级市场,要求索赔若干。
有趣的不是这件官司,而是这件官司获奖了。美国人组织了个“每月诉讼奖”,奖给那些好打官司的人,评“每月讼棍”,被砸了头的妇女获得此奖。
显然,这个奖颇有些调侃的意味。
我们这儿没有此类评奖,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每隔一段时间,也必有一场官司闹得沸沸扬扬,主角像是个英雄,因为他要打的是个大官司。
说是大官司,是指被告一方都大有来头,比如某位消费者状告肯德基家乡鸡,被告方是一家大型国际企业,原告方是一平头百姓,报纸上的题目就叫“布衣之怒”;再比如一位中国乘客状告美国一家航空公司,被告又是大企业;传媒似乎喜欢这类题目:状告索尼,状告东芝,以显示我们能理直气壮地跟洋人理论了,不管它来头儿多大。
这也许是法治社会的一种表现吧,遇到不平事,就以官司论之。但我以为,打这类大官司,宣扬这类大官司,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多么地“有法可依”。
比如说某单位,租了另一家单位的房子,签下10年合同,过了些日子,房东觉得租金要得太少了,就给人家停电,按理说,这儿有一场官司好打,租房者有理由状告房东,可惜,租房者想和平相处,寻求“私了”的途径。
“私了”自然也是一种法律手段,但有些更小的事,却连“私了”也办不到。
我的一位朋友,最近颇想打官司,他的邻居装修住房,装修前跟他打了声招呼,说可能吵一些,要求体谅。打过招呼之后,施工队就搬进去,天天早晨6点多开工,如此近一个月,这位朋友的生活习惯是早9点起床,因为邻居装修,被弄得神经衰弱,睡眠不足,他想讨回一笔“扰民费”以求心理平衡:既然公家施工,要给附近居民以“扰民费”,那么邻居施工,也应该有“扰民费”一说。
当然,这位朋友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真的向律师咨询,他只是觉得,为了邻居的一声招呼就要牺牲自己一个月的好觉,太亏了些。
我倒是真的希望他能去打这场官司,这也许会促成这么个合理的办法:哪一家装修,应与左邻右舍协议个施工时间,照顾好别人的生活习惯,实在照顾不好,就出点儿扰民费。像唱卡拉OK 扰民、装修扰民的这类问题,还摆不上法庭,绝大部分要要求当事人忍让了之。
打大官司是好事,但是,如果有足够的小官司来提醒我们规范自己的行为,来表明我们的生活越来越精细,那才是更好的事。我们鸡毛蒜皮的官司太少了,细枝末节的事不能理论清楚,生活就粗糙。
才女如云
布丁
上大学前,我不知道什么叫才女,那时的女中学生都拼命念书准备考试,我知道她们功课好,但没听说谁用“才女”称呼她们。
大学里的风气很坏,其中一条就是比谁有才华而不是谁的成绩更好。因此,我得以见识几位才女。
才女甲,说话尖刻,比如“男人有两种,一种坏,一种要伺候,没有好男人这一说”,我听了就很是如雷贯耳。才女甲说话总这个套路,好用短句,像打嗝一样。又比如她引用法国人加缪的话:“爱有两种,一是燃烧,一是存在,但二者不能共存”,我听了又是如雷贯耳,回家就翻加缪的书,想查出确切的出处,结果没查到。便再去问人家才女,才女甲告诉我,这是她从亦舒小说中看到的,接着便向我推荐亦舒的小说。
我读了亦舒的小说后才明白才女甲的风格从何而来。此后,她再对我说“女人有两种”或别的什么有两种,我就不觉得如雷贯耳了。
套用一下这恶俗的套路,可以说“才女有两种,一种是亦舒型的,特冲,一种是张爱玲型的,特大家气派。”
才女乙就是后一种,懒洋洋的,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似的,她当然也给我引用过什么,比如红玫瑰和白玫瑰,娶了红玫瑰,那红就慢慢成为蚊子血,白的依然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那白就会成为饭粒儿,红的还是心口的朱砂。这段话凡是读张爱玲的人大都会背。
我这里追述才女甲和才女乙,是想说明我对女人的一大误解,那就是女人的才华不过如此,要么来自亦舒的点拨要么来自张爱玲的点拨,没有什么更高妙的。
显然,这是井底之蛙的看法。
工作之后,我接触到更多的女人。她们嘴里的话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但绝不肤浅,比如“后现代”,比如“工具理性”等等这些词。可惜,我从来没把她们当作“才女”,觉得她们有学问有才华很正常。我消除了我的“蛙见”。
最近,朋友们告诉我另一大说法,问我是否知道“中央台三大才女”,这儿的“中央台”当然是中央电视台,三大才女是说那儿的3个节目主持人,一个出国了,念了硕士,写了书,最近在全国签名售书呢;另一个曾参加过什么辩论会,不仅嘴厉害,小说也写得好;还有一个是主持新闻节目的,在刊物上写专栏,发表自己的日记等等。
我想,中央台有本事的女人绝不只这3位,但她们被放到一堆儿说,只因为她们除了电视之外还写作,好像干了什么份外的事似的。接着又想,才女这称呼是不是也有类似的起因:一个女的,非得显示出自己有才华来,结果才被人叫成“才女”。
玩具的理想
文 叶蕾 图 王焱
人们说,玩具的最高理想是变成人。
去年的电影《玩具总动员》里,巴斯光年的最大悲哀是:它是玩具,不是真正的宇航员。它不能正视这个现实。
传统的童话《木偶奇遇记》告诉我们,也许是通过我们转告玩具们,只要不说谎,听话,好好读书,木偶匹诺曹就能变成个真正的男孩子。
我的女同事家中养了一只小狗,居然名叫“虎虎”(这个名字十分具有讽刺意义,当联想到“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时候)。同事的母亲爱此活动玩具甚于爱老伴和两个女儿,经常学了越剧《红楼梦》里紫鹃指鹦鹉骂宝玉的话来针贬家人,翘了兰花指指着此犬道:“世上的人儿不如它!”
我上学时陪住美国留学生,女同屋有只玩具熊,我用音译法给它取了个中文名“伯菲”,那女同屋让它和她自己同姓,完完整整地喊它“霍伯菲”,仿佛是她的弟弟。她说她父亲是个中学教师,独自开车上班,她就让霍伯菲坐在父亲右边的座位上,还替它绑上安全带。“它陪他一起上班。”这是只有十一年“岁数”的小棕熊,已经可以修炼成人了,还是个美国人。霍伯菲屁股上有个标签,上面印了三个字:MADEINKOREA。
我自己也有只玩具熊,我对它日久生情,常说的话是:“泡泡(我的熊的名字)要是个真小孩就好了。”
而庄子那段饶舌的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你非玩具,你怎么知道玩具的心事呢?你非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玩具的心事?
在变不变人这一点上,它们真实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无牵无挂的日子
小满
30岁那年,我和一个朋友从北京骑车去了烟台。一共一千余公里的路程,我们只是走之前看了看地图,量了量距离,在一些我们认为合适的地方画上圈,那是准备要投宿的地方,把自己正在骑的自行车又修整一下,就上路了。后来事情的进展竟然一如我们所事先计划的,每个画了圈的地方我们都住了,整整走19天,第20天我们乘火车返回北京。事情就这么简单。
说这件事简单,是说我们说要走抬腿就走了,就像是去趟动物园那么简单。我不用考虑家里怎么安排;我也不要考虑这趟旅行要花多少钱,这钱该怎么攒,或是能找什么地方资助,因为这趟旅行特省钱;我也不要考虑我的工作怎么办——说这话真有点对不住我当年的领导;我连车票上哪去买都不用操心,只惦记着要带上打气筒子。我要操心的只有一件事:我怎么弄出这19天假来。其实这事的解决也很简单:我每年有15天法定的休假,再加上国庆节有4天的休息,这样就谁也拦不住我去了。
现在回想起那趟旅行,满脑子都是金秋十月华北平原的灿烂景象。我们行进在丰收的田野之间,脑子里只有一个单纯的念头,就是把今天的里程走完,再不想其他的事。真有点隔世之感,因为这日子大概是一去不复返了。在今天我要想再做这种事,好像是天方夜谭。首先家里有了拖累,孩子当然是最大的牵挂;其次是我的体力和财力都是不可忽视的考虑因素;再有一个最大的掣肘,就是你怎么能有这20天的无牵无挂呢?那时候好像整天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就是20天什么都不干,也看不出对生活有什么影响,哪像是今天,时间就是金钱,金钱就绝不能被浪费,每一天都是有目的的,都被周密安排好,每天像是有操心不完的事,你从东城奔波到西城,去赶场,从西城又奔波到东城,去应付,好像是这许多事没有你就真的不行了?或者反过来说,没有那么多的事你就不行了?我们担心工龄不够升不了级,担心关系没拉好谋不到好位子,担心该分给我的房子因为谁谁走后门给抢走了……我们每天打不完的电话,做不完的例行与不例行的公事,今天比从前忙多了。
我知道,时间不可倒流,日子不可逆转,现在让我过从前的日子我肯定接受不了。但是我真想还有那种——我也不知道今天二三十岁的人还能不能有——无牵无挂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