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艾滋病和家庭问题

（文 / 何西风）

在现代社会发展中，亚洲传统家庭模式早已分崩离析  

佟是一位有两个孩子的泰国妇女。几年前她幸运地中了彩票大奖，谁知好景不长，随后而来的厄运一下子毁灭了她的家庭。3年前她的丈夫死于艾滋病，不久她发现自己也感染上了这种致命病毒。她失去了工作，卖掉了地产和一切值钱的东西，每天形单影只地居室住在一所家徒四壁的两居住房中。“我没有任何朋友，连我的亲戚也不和我来往。这套房就是我的全部财产，也是我的坟墓。”

佟的境况是悲凉的，但并不少见。近十几年来，泰国经济获得了长足发展，它的旅游业在亚洲国家中堪称翘楚。然而，经济的高速增长也给泰国带来了严重的社会问题，其中最触目惊心的就是艾滋病的蔓延。专家们估计，泰国艾滋病感染者已经超过人口总数的10%，想想看，不到100人中就有一个HIV携带者，这是一幅多么可怕的图景。曼谷社区服务研究中心的帕休姆说，经济发展要求人口自由流动，人口流动导致了传统家庭形式的解体和人的行为模式的变化，艾滋病似乎就是这种社会变化所带来的最大一颗苦果。

岂止是艾滋病，未成年犯罪、高离婚率和吸毒已经成为让东南亚各国政府日益感到头痛的几大顽症。1995年，马来西亚政府在对13到21岁年轻人进行的一项官方调查中发现，71%的人吸过烟，40%的人看过色情录相，28%的人参加过赌博，此外还有14%的人使用过或正在使用毒品。这些数字在一个信奉伊斯兰教的国家中简直像噩梦一样令人难以置信。

即使在享有模范国家之称的新加坡，情况也不容乐观。1995年，新加坡的人均国民生产总值已经达到22400美元，在世界上排名第九位。与此同时，由于剧烈的竞争使人们无暇顾及自己的家庭，它的青少年犯罪率在这几年中直线上升。去年新加坡警方逮捕了2589名16岁以下的未成年犯，而1990年这个数字是1205名。此外，尽管新加坡是一个对毒品犯罪制裁十分严厉的国家，它的瘾君子人数也从10年前的3726人增加到1994年的8856人。

当然，在所有这些问题中，对社会安定影响最大的还是离婚率的增长。据泰国Chulalongkon大学人口研究所统计，泰国城市离婚率竟高达26%。而新加坡的官方文件表明，1980年，每2千新加坡人中有0.7人离异，十年后这个数字达到1.3人，几乎增加了一倍。在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1991年法院受理的离婚案有506件，两年后便增加到909件。

泰国医学专家普拉维博士说：“艾滋病毒会导致人的免疫功能失灵，当一个人感染了HIV 后，他的机体便无法抵御肺炎、感冒、癌症等病症的侵袭。同样，我们今天的社会似乎也染上了HIV，那些令人谈虎色变的艾滋病、毒品、高离婚率和未成年犯罪无非是它表现出的各种病状。我把这称为社会艾滋病。”

普拉维博士的说法十分恰当。在许多社会工作者和地方政府官员看来，传统的家庭形式是构成一个社会的基本细胞组织，它保存和传递着传统的价值规范，具有一定的社会免疫功能。因此，传统家庭形式的解体正像HIV侵入人体免疫细胞一样，它必然导致所谓“社会艾滋病”的产生。

社会学家所说的传统家庭主要指那种几代人聚居在一起的家族型大家庭。十几年前，这种家庭模式在东南亚华人居民那里十分普遍。在这种家庭中，人与人的距离近得几乎令人无法躲藏，而孩子通常会得到许多家庭成员的关心，老年人的赡养更被视为晚辈不可推卸的责任。然而，时代变了。帕修姆先生说：“仅仅十几年前，人们还习惯于在同一个屋顶下生活或在一块土地上干活。今天不同了，许多人流入城市，到工厂做工。他们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在新加坡迪斯科舞厅里寻找好生活的年轻一代  

人口的流动使传统型大家庭日益分解为一家一户的“原子型家庭”，而随着高离婚率的出现，这些原子型的家庭又分化成更多的单亲家庭。尽管这种日趋简单的家庭形式可能十分适合激烈的社会经济竞争，但它对孩子的教育显然是极为不利的。马来西亚国家和社会发展中心主任扎勒哈·伊斯梅尔注意到：“青少年犯罪率的增长与传统型家庭的解体速度和原子型家庭的产生速度具有一种明显的对应关系。”

今年3月，新加坡一家法院对一位母亲处以1千新元(折合750美元)的罚款，因为她的15岁的女儿在去年8月打伤了一个孩子。这个女孩从出生两个月起就由其祖母抚养，13岁便参加了一个流氓组织。她经常夜不归宿，抽烟喝酒。1994年和1995年，她所在学校曾7次向这位母亲反映孩子的情况，但最终没有解决问题。

父母由于各种原因不能对孩子尽到自己的义务，这已经成为一个十分普遍的问题。1995年泰国一项官方调查表明，有9.3%的城市男子说他们的孩子在3岁以前主要是由亲戚照料的，同时有11%的城市女性承认她们把孩子委托给他人抚养。

印尼教育和文化部中的苏吉亚托说：“我小的时候，妈妈总是在家里。但今天的许多年轻母亲把大部份时间花在工厂中，家对孩子来说只是空荡荡的屋子。”曼谷国家发展管理中心的麦说：“许多孩子从家长那里学不到什么东西，他们的生活知识主要来源于电视节目和同龄的伙伴。”由于缺乏父母的适当引导，传统的美德和价值观念对于很多孩子只是一个闻所未闻的陌生世界，他们最熟悉的是那些充满铜臭气味、制作粗劣的广告作品或武打片。

有趣的是，在前面提到的泰国官方调查中，82%的城市男子和70%的女子居然都宣称他(她)们十分留恋传统型的家庭模式，他(她)们异口同声地说，妇女的位置应当在家里。这个与现实生活大相径庭的说法曾经使调查人员感到困惑不解。据有关专家评论，这或许出于一种怀旧心态，便更可能表达了现代人对其承受的巨大工作压力的不满和无奈。

社会问题与问题社会是完全不同的：任何社会在其发展中都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这是正常现象。但如果它无力解决这些问题，那就会沦落为问题社会。

经济的发展必然导致传统家庭模式的解体，这种解体又带来了一系列社会问题。在这个背景下，许多人呼吁复活传统的价值观念。新加坡一个旨在帮助未成年孩子的基督教团体组织者彼得·米索说：“新加坡人在对财富的狂热追逐中丢弃了他们的传统价值。他们正在变得贪得无厌。因此，我们应当努力找回过去的家庭价值。”

然而，旧的生活价值是附属在旧的生活形式之上的。在这个变化就是一切的现代社会中，恢复旧的家庭形式就像阻止艾滋病的传播一样困难。何况，现代社会所带来的复杂问题也不是单靠重建家庭伦理关系就可以完全解决的。雅加达未成年犯罪研究中心的苏迈教授说：“家庭中的道德教育和性格培养并不能保证马来西亚青年不会去吸食毒品，印尼青年不会在雅加达街头聚众斗殴，泰国幼童不会酗酒。因为与各种死板的传统说教相比，现代生活所产生的诱惑力实在太强大了！”

现在，东南亚国家已经行动起来。它们主要通过两种方式来解决日益严重的社会问题：一方面是通过政府或国家干预，另一方面是建立一个完善的社会服务系统。

新加坡为整顿社会秩序从来不吝惜国家干预的力量。最近，它的议会通过了一条《青少年管理法》，它规定，一旦未成年人犯罪，他们的母亲也应受到处罚。此外，新加坡还制定了这样一条政策，如果一对新婚夫妇在他们父母居住地附近购房，他们将得到5万新元的补贴。显然，这是一项旨在密切成年子女与年迈父母之间关系的政策。

泰国政府也不甘落后，他们在各个地方医院设立了一些专职工作人员，以关心那些受到艾滋病困扰的家庭。当然，最发达的社会服务系统还是在新加坡。1995年，新加坡国家社会服务咨询部已经在这个岛国建立了17个家庭服务中心。此外，还有一些由宗教人士或社会志愿人员组成的社会服务团体，它们在促进社会和谐、抑制犯罪等方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社会问题艾滋病新加坡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