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工作:在家上班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沈宏非)
今年4月号《Wallpaper》封面,是一个上身红地白条睡衣,下身露出两条光腿,歪着头坐在一张金属边长桌前做写字状的白种男青年。该男青年穿没穿内裤,那部分正好被桌子挡住,看不出来。
该期杂志的主文是Home Office以及为此提供的几种解决方案。推荐的设备包括,充做办公台的1970款餐桌连四张椅子,价值5200英镑;桌面上,散见有1970款台灯,450英镑;Diane花瓶,499英镑;Moyses stevens作品,Hangling File文件夹,45英镑;咖啡杯连碟一对,20英镑,Diane Cavallini & Co出品的Clipiola回形针,每个10英镑,一侧是一对落地灯,By Stienovo,1600英镑。另有物美价廉的Samsung打印机,却置于Mario Mazzer出品的价值2238英镑的柜子之上--当然,还有无处不在的墙纸,价格从每卷35英镑至162英镑不等。
在这样的家里上班,简直是爽死了。除此之外,让我爽得不太明白的乃是搭在价值165英镑之电话答录机上的黑色Bra一件,Tom Ford为Gucci设计,150英镑,桌子底下有Tom Ford的同事Sergio Rossi设计的高跟鞋两双,分别是240英镑和255英镑。另有男装皮鞋一双,Church's,195英镑。
我个人的理解是,以上与办公无关的贴身物件,可能暗示着“在家上班”更高一层的爽,既可以穿,也可以不穿。这正是在家上班的第一好处。有道是,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日难。在家上班,好就好在从此不必再为穿什么以及怎么穿而犯难,每天的交通和每天的穿着都不会再烦扰你所有的梦。不仅如此,就算你什么也不穿地处理公事,也不会招来任何投诉。你还可以摆出你所想得出做得到的任何姿式在家办公。当然,对于“在家上班提高办公效率论者”来说,一个人在一丝不挂的情况下是否仍能保持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我个人的态度还是有一定保留的。
在家上班的第二好,是不必再穿戴整齐地让你上司把你羞辱到体无完肤。当然,若旨在“疏缓道路交通拥堵”的在家上班算是“城市公共管理系统”的一场革命的话,率先投身革命,做上司和当领导的责无旁贷。也就是说,一旦领导带头实行了“在家办公”,做群众的即使不在家办公,照样可以达到“不必再看上司脸色”的目的。
李渔尝言:“世间第一乐地,无过家庭。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是圣贤行乐之方,不过如此。而后世人情之好尚,往往与圣贤相左……如弃现在之天亲而拜他人为父,撇同胞之手足而与陌路结盟,避女色而就娈童,舍家鸡而寻野鹜。是皆情理之至悖。”
由此可见,在家上班不仅能免上班之苦,玩出伦理学境界的,尤能把上班变成行乐,顺便把自个儿变成圣贤。在家上班,相夫,慰妻,教子,孝敬父母,犒赏自己,都可以公私两利地成为随时随地之事。故云: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父母俱存,兄弟无故,老板不在,工资照发,二乐也。
“在家办公”最大受害者,无疑是公司老板以及一小撮高管。亲眼看着自己的员工在自己的公司里上班,是做老板的重要乐趣之一,至少是促使他当上企业家的部分动机,相当于“四世同堂”之乐。“四世”代表人多,但关键在于“同堂”。一家公司员工再多,一旦在家办公,在家长看来,已形同分了家的大家族,抄了家的大宅门,妻离子散,天各一方,凄凉得不得了。对于这些人来说,在家办公的另一个灾难性后果,就是从此开不成会了。根据麦肯锡的集体智慧,所谓竞争力,就是降价;根据我的个人经验,所谓管理,就是开会,无休无止地开,昏天黑地地开。凭借电话和视像,在家虽然也能开会,却相当于把真刀真枪有血有肉的做爱变成了Cybersex,“管理青年”们从中达到的高潮还是无可挽回地大打折扣。一项对“非典”时期“紧急SOHO”的北京知名企业的调查显示,“非常适应,效率增高”的占39.25%;选择“效率远不如单位”占24.56%。另有8.53%的人主诉自己在SOHO期间的临床表现为“烦躁不安,无所适从”。我估计,这18.53%不是老板,就是高管。
须得小心从事的是,“在家办公”这事,办好了,就是以人为本,办不好,就是“把你家的地方赔本来做别人的办公室”。对于被迫或自愿“在家办公”的员工来说,最歹毒的一招,就是与其让别人以种种理由把你家变成他的办公室,不如先下手为强,积极主动地把别人的办公室变成自己的家。以我之所见,已经有很多不同所有制形式的公司里的青年员工在下班后主动在办公室长时间滞留。免费上网,免费空调以及免费茶水之外,尤能将左邻右里的男女同事都免费地当成了自己的亲朋好友--别客气,就像在家里一样。OT未必能报,至少也为明天的迟到找好了一个理直气壮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