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圆桌(282)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大仙 困困 杨葵 李静睿)

机关的吸烟室

 困困 图 谢峰

我毕业后进过一个小机关。那里有一个吸烟室。刚报到的时候,我在里面转了两圈,桌椅线条简洁透着亲切,我甚至还拿起了桌上的一只玻璃烟灰缸,迎着灯光,看它剔透的样子,然后我顺着那团白光瞥见了角落里的吧台——两条黄橙橙的555摞在一块,像盯着我一般,静静躺着。这个小吸烟室,让我对自己的机关生活充满希望。

我光明磊落地再走进它的时候,小桌旁坐满了吞云吐雾的人,男人。他们在闲聊享受间隙,貌似无意地瞥了我一眼,每个人的目光都弱如绵柳,但汇集到我身上,就变得十分炯炯十分让我不自在。我朝几个认识的人微笑,我感谢自己天生的娃娃脸,笑起来腮上的肉全鼓起来,那饱满似乎证明我的笑格外由衷。但其实我心里是惴惴的,在那目光笼罩下,还有种新人初来乍到的惶恐,让我脑子发蒙。我十分可疑地张望了一圈,挑了个认识的,坐于其身旁。我的出现给这张桌子带了一丝清新——我不是说自己长相甜美——只有我呆坐在那儿,迟迟不敢把烟拿出来点上。旁边几个不认识的,一边吐着烟圈一边做老成状与我搭话:“新来的吧?”“哪学校的呀?”“我们这机关养人呀”……我谦卑地有问必答,其状现在想来都让人羞愧无比。他们每问一句话,都吐出一个烟圈,似乎与呆坐桌旁的我划清界限:凤凰不与凡鸟争巢,麒麟不共凡马伏枥,他们才是最正宗、最老道、最牛逼的烟枪,我只不过是个黄毛丫头,是个冒牌货,是个与这个吸烟室的阳刚气氛极度不符的,被吐出的绵软烟圈。

最终我也没把烟从袖口甩出来。我手里还攥着我那宝贝ZIPPO,记忆里它一直都是冰凉可爱的,但那次,它在我手心里,被热汗浸淫,突然变得热烈黏糊,身份一下降低为做案工具,于是始终羞愧地缩在我的手心里未得见天日。后来我起身走出这吸烟室时,心虚地用手顶了顶藏在袖口的烟盒,更加心虚的是,我甚至前倾着身体,似乎那盒该死的烟不是藏在袖口而在胸罩里,我的步态,确定无疑是失落又猥琐的。

我当时的确是紧张的,因为我在从那桌旁走到吸烟室门口的路上,竟忘了伤感。等我走到了走廊尽头,失落才悉数涌来,那个吸烟室,它本不属于我并将永远对我关闭。我认识到这一点后,由此及彼爱走极端的念头蜂拥而起:这个该死的机关,我怎么沦落至此呢?这如同一睁眼发现投错了胎,要悔改已万万不可能,更令人沮丧的是还要面对突如其来祸福未卜叵测渺茫的未来。

于是朗朗白日下,体面机关里,我站在那儿盯着自己的高跟鞋,很没好兆头地怀念起大学里汲着拖鞋蹲在图书馆后的墙角一边抽烟一边数蚂蚁的时光。

生活圆桌(282)0

玉人何处教吹箫 

大仙

1977年我上高一,6月之夏,我刚在中越人民友好公社学完农、插完秧,便跟同学们来到颐和园昆明湖划船游泳。6月的昆明湖白云蓝天,湖光塔影,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我们轻舟已过玉带桥,折向十七孔桥,迎面碰上两位女郎,她们体态轻盈,腰枝婀娜,穿着红艳泳衣。绝就

绝在她们将小船倒扣湖心,一人吹瓶“北京白牌”,然后将空啤酒瓶往水里一扔,飞身跃入一湖碧水,接着,银铃般的笑声就在十七孔桥下飞扬。那时候,我正喜欢上唐诗杜牧,尤好他那句“玉人何处教吹箫”,为了抵达唐诗的底蕴,我一豁就在颐和园呆到月华初上,二十四桥明月咱没见过,十七孔桥的明月必须得见,见过之后,就把小杜寄赠判官的诗又往靠谱的意境推进了一层。诗云:水天漫漫路遥遥,山河一握是纤腰,十七孔桥明月夜,玉人从此不吹箫。

吹箫是源远流长的中国古文化。秦穆公时代,乐师箫史擅吹箫,穆公的闺女弄玉本来比较另类,有股“野蛮女友”的气质,自打跟箫史傍上之后,立马清雅脱俗,心灵被箫声提炼得无比纯净。二人领证之后,弄玉就跟老公学吹箫,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人,很快在管乐笙箫、丝竹琴瑟的合拍中如胶似漆。箫史告戒媳妇:做人要厚道,吹箫要达到温柔敦厚的境界。弄玉应道:老公说的没错,做人要厚道,如果不厚道,容易对生活产生审美疲劳。终于,二人的箫声打动了九霄鸣凤,凤入秦楼,载箫史弄玉双双升空。后来李后主以一句“秦楼不见吹箫女,空余上苑风光”纪念此箫,李清照更以一首《凤凰台上忆吹箫》让此幽响百转千回。

古代文化人管年轻的文化女子或知性女性叫“箫娘”、“秦娘”、“谢娘”,不知道“箫娘”是不是指“吹箫的姑娘”?周邦彦曾有词为证:“古屋寒窗底,听几片井桐飞坠,不恋单衾再三起,有谁知,为箫娘,书一纸?”套用杨巨源的“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箫娘一纸书”,将吹箫女郎的点滴情思引入无限清怨。

一箫横楼,不是横楼,而是横过五千年,从秦穆公给弄玉搭建的凤凰台吹箫大世界,到春秀路上脱颖而出的凤凰台桑拿洗浴城,箫声在,人犹在,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我喜欢的人不是这样子的 

杨葵

一个春风沉醉的傍晚,我在正义路瞎溜达,正碰见警察逮人。被逮的是个姑娘,身材娇好,面若桃花。被逮的原因,是穿着过于暴露,有伤风化。熬了那么长一个冬天,天气骤然变暧,姑娘就有点烧包儿,上半身只以一条羊毛围巾拦胸围住,骑辆凤凰牌女式自行车,正臭美地左

顾右盼呢,被我时刻保持高度警惕性的值勤民警当场拿获——仅仅是穿着暴露,您千万别往卖淫嫖娼那儿想,因为这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北京的街头,那会儿还很单纯。

此刻我在穿梭于京沪之间的航班上,回忆起这一幕。邻座的姑娘火力壮,嫌热,脱得只剩一件露脐吊带背心儿,周围的人,瞥都不瞥一眼。甭说她了,机舱里的闭路电视屏幕上,一场精彩的内衣秀正火爆上演,好几十个姑娘穿着薄如蝉翼的内衣,鱼贯而出,如此美妙场景,也压根儿没什么人看。

还是二十多年前,某法院判处一个年轻女子有期徒刑若干年,罪名是流氓罪,主要罪证是几本日记,上边详细记录了她主动“勾引”数名年龄相当的男子,并与之发生“不正当关系”。

您别误会,我可不想感慨什么道德啊情操啊法律啊之类的,这么大的事儿,想想都怕,更不想妄加议论,我想说的是:人用语言思维,二十多年间,我们对许多问题的许多看法发生巨变,语言也必有变化吧。

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还是二十年前,某著名学府的课堂上,我一个同宿舍好友遭到某著名教授狠批,原因是他在作文里写出如下句式:“回宿舍,见一信在桌上,大喜过望。”教授说,这怎么可以!文白不分,思维混乱!现代汉语要照你们这样遭踏下去,二十年后就变垃圾了!

遭此棒喝,我那同学从此发愤,二十年后的今天,已经成了享誉中外的“汉语诗人”。他在网上开了个论坛,招我去捧场。我去逛逛,万没料到,网友们互相之间的亲切对话,愣是看不懂呢。好比说,“偶稀饭滴淫8素酱紫滴”。跟这同学请教,他给我留言:你表(不要)在意,偶(我)们年岁大了,要习惯小童鞋(同学)们的语言方式,那句话的意思94(就是):“我喜欢的人不是这样子的。”

听说,近日人气顶旺的一张唱片,出自台湾一名孔姓歌手之口,而他最大的特点,就是跑调走音。这是否就是新一代语言变化带来的观念变化呢?不过单就唱歌而言,偶稀饭滴淫,还真8素酱紫滴。

一些男人 

李静睿 图 谢峰

2000年我刚进大学军训的时候,宿舍四个女生凑钱买了只非常漂亮的毛毛熊送给那个我现在已经忘记样子的教官,并都在送别的大会上哭得死去活来,以为永远无法相往。四年过去,闻名遐尔的12舍209真正是阅人无数,然而大浪淘沙,多少男人经不起时间的无情考验,就这么从

我们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其实我们都是非常纯情的孩子,四个人,谈恋爱的次数分别为两次、两次、三次、零次,数字是如此保守,几乎有负209盛名。某一次男朋友从北京过来看我,遇到法语系的一个同乡男生,我非常高兴地给他介绍说,这就是我男朋友,就是以前我告诉过你那个,他大吃一惊:“什

么,还是一年前那个?”这件事情对我触动很大,总觉得自己在名声上已经吃了亏,实际上还没捞到什么便宜,就这么两次恋爱打发了自己的大学生活,用追悔莫及来形容,实在很恰当。

除了成正主那些人物外,大部分男人就这么昙花一现,在209的天空,连翅膀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有些男人之所以会被我们记住,实在是因为有值得的理由。静静的旺财哥来自著名的数学系,在我们看来,是最好最好的那种男生,真正是透过外表直看内心,尽管他们终究没有走到一起,但不时看到旺财搂着一个外貌实在很抱歉的女生走在校园里,也无形中提升了我们对于男人对于爱情残存的一点点信心;追兔子的人种类齐全,大二时有个中文系作家班的,大概是为了走边围政策,请吃饭的时候把我们宿合的一起叫上,在学校读书总归是饿得发慌,有得吃哪有不吃的道理,他在饭桌上不停把文学圈里那些名人说来说去,似乎每一个都熟得是他同学,还好我们都很争气,丝毫未露诧异状,只是默默

吃了无数的菜,付账时他高调地拿钱,低调地提醒小姐开发票,原形毕露得让我们毫不吃惊;至于我自己,最感激的是大气系一个男生,曾在我21岁生日那天在楼下点满蜡烛,整栋楼的女生以及对面楼的男生都探出头欢呼,毫无疑问是我大学生活辉煌的顶点。

每次看《sex and the city》,最羡慕的就是四个女人结伴而行,吃饭、看电影,聊来聊去聊男人,交换分享性生活。这样日子,我们也曾有过。但如今,同居的同居,实习的实习。

身边的男人全是还是以前那个,不仅仅是不换男人,连换男人的心情,似乎都没有了。

有天我在学校门口等人,迎面走过来我大一时候暗恋的数学系男生,真是风采依然,他打量我一下,然后走过去,忽然却又走回来,明目张

胆地找我搭讪。激动过后,却又想,原来不管是成功还是艳遇,如果来得太晚,快乐一样都会减少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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