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哥古城中的拼图游戏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朱步冲)
复原后的巴普洪神庙
罗伊小组的工人们正在将石块重新拼合
神庙墙壁上的浮雕描绘了高棉王国与周边地区的战争
“我们手里有个丢失了说明书的魔盒,这简直是一场噩梦。”当2002年底,法国远东研究协会考察队慕名而来,准备考察这座充满神秘魅力的古建筑时,考察队领队帕斯卡·罗伊教授发出了近乎绝望的感叹。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并非宏伟的古高棉建筑,而只是湮没在葱翠雨林中的300000块巨石——世界上最大的拼图游戏。
尽管如此,考察队有三件“武器”用以赢得这项“西西弗斯”式的战斗。首先是雅克·杜马克,一位退休建筑师,曾经在60年代参加过拆卸古庙的工作,虽然年近古稀,但他对这栋古建筑的许多细节仍然熟稔在心。第二件是来自巴黎图书馆的上千幅照片,它们详细描绘了古庙刚刚问世时的形态,使研究人员可以清楚地了解到哪部分已经在拆卸前就不复存在,以免在石堆中为了子虚乌有的部分而徒劳地搜索相应石料。吴哥城遗址本身,则成为考察队的第三件武器。散布于遗址中的其他庙宇可以为考察队提供最直观的借鉴。通过对这些类似建筑的观测,考察队利用两个月时间,绘制了详尽的古庙想象图,用以指导即将展开的复原工作。罗伊甚至想到利用电脑的3D模拟功能,首先制作一个古庙的全透视3D模型,并将每一块石料的外形都扫入电脑,在电脑上预先完成一次虚拟复原,这样无疑可以大大减轻工作量。但由于大多数石料都存在缺损,迫使他放弃了这个雄心勃勃的计划,老老实实地依照传统方法来复原。
毫无疑问,“传统”就意味着额外的心血与繁重的劳动。这些散落在25公顷雨林中的石块,经历了风吹日晒,每一块都大同小异,表面粗糙。“和小孩子的七巧板一样,每一块石料在建筑上都有它特定的位置,刚开始时候最困难,因为每一块石料都显得与周围的同伴格格不入。”若望·巴斯德,这位考察队中的远东地区古建筑学专家无奈地表示。
更糟糕的是,根据绘制的图鉴与照片推断,巴普洪神庙的建筑样式可能存在数十种可能性。罗伊手下的工作人员分成了若干小组,终日穿梭在堆积如山的石料中,按照数目与外形,逐渐淘汰那些错误的方案。工人们每天都在不断尝试与失望的轮回中工作着,有时拼错一块石料,已经垒堆好的几十块都必须打散,重新组装。
除开将建筑复原,考察队面临的其他困难还包括如何在缺乏重型机械的情况下将一尊已经倾倒在地,重达数十吨的石制佛像重新树立起来,以及除去一些廊柱上起加固作用的混凝土与防止植物攀附其上的乙烯树脂化合物,这些都是1986年一支印度考古探察队自作聪明的杰作。
当然,霉运并不总是跟随着他们。根据几个月来的归纳定位,大约70%的石块在建筑中的位置已经被确认,并且根据雅克·杜马克的回忆,这些石料可能一块也没有遗失。另外,由于40年前的拆卸工作进行得十分匆忙,每一个建筑部分的材料都被堆积在一起而没有与其他部分相混杂,这对于罗伊和他手下来说,是一件最值得庆幸的事情。他们的工作流程与任何一个玩拼图的儿童并无大异:首先从最小的建筑单元开始拼接,然后将这些单元连结起来,直至完成整件作品。“这并不是一项高科技工程。”罗伊说,“我们需要的只是相当大的耐心与适当的削减睡眠。”
吴哥——一位捕蝶人的伟大发现
亨利·英哈特,这位1826年出生于法国的好动分子天生喜欢旅游,努力钻研摄影术与自然史研究(当时动物学、植物学、地质学的总称)。他阅读了大量描写边远地区的书籍。这些书使他患上了“漫游癖”。1856年,他无意中读到一本关于暹罗的游记,于是立刻下决心前往远东。1858年10月,他到达曼谷。之后的3年里,他在暹罗、柬埔寨、老挝考察并搜集动植物标本,但今天最值得人们记住他的一段日子还是:1860年1月中的3个星期。
从当地传闻中,英哈特得知在洞里萨湖畔(即金边湖)有一处石建筑物遗址,于是,他便在一位附近法国传教站的罗马天主牧师帮助下,乘坐小木舟穿过洞里萨湖,在幽暗的丛林里穿行了许久。路两旁尽是岩石和低丘,长满苔藓、布满青藤,突然,在他前方出现了一道长长的石台,还有楼梯通向台面。他立即意识到,先前误以为是热带丛林下的岩石小丘原来是一群建筑物和石雕塑像,只不过已被树根侵蚀而分成许多小块。在这片石建筑物遗址中,他走了数小时,攀登石梯,最后发现自己已经在一条高高的道路上。这就是用巨石筑堤、碎石铺面的古道。这条古道跨过宽宽壕沟,通向一群修长而尖细的高塔。
在此后的3周时间里,亨利对吴哥寺做考察并绘制了草图;此外,还对附近其他一些布满树藤的废墟考察并绘制略图,后来证明,这片废墟就是今天的吴哥城。
在接下来的一年中,亨利继续在东南亚旅行,沿路采集昆虫标本,特别是蝴蝶,一心希望能在昆虫学上有所建树。不幸的是,由于身患回归热,他于1861年11月10日在越南去世。1863年,亨利的所见所闻以法文由他兄弟发表。
但是,亨利并不是第一位到达吴哥古都的西方人。正如英国历史学家迈克尔·史密斯在为“亨利见闻”1989年版作序时指出:古都吴哥不像传奇中所说的那样被人们所遗忘,在1550年,一位葡萄牙历史学家加斯东神父在描述自己柬埔寨见闻时就曾提到过它。1819年,一位法国学者发表了一篇中国元代使臣周达观描述古都吴哥的译稿《真腊风土纪》。
与遗址勘探的迅捷速度成对比,对古都吴哥的系统研究直至1898年才告发端。殖民到此的法国政府组织了专门委员会,负责遗址研究和保护,但工作进程缓慢,倒是慕名而来的独立研究机构与学者们,从中获益匪浅。
1923年6月,后来的小说家和法国文化部长安德烈·马尔罗受亨利勇气激励,前往柬埔寨丛林中寻找被湮没的古刹。随同这位22岁的年轻人远行的,还有他的妻子克拉拉·戈德施密特,由于担心当地的治安情况,克拉拉甚至在戒指托里藏着必要时准备用来自杀的氰化钾。在吴哥遗址,马尔罗发掘出被荒草吞没的班泰斯雷神庙,把由七块巨石拼成的四座浅浮雕凿了下来,准备运出柬埔寨,却因盗窃文物罪被捕。当时,法国文化界名流如纪德、莫洛亚等都在营救他的请愿书上签了字。
多年后,马尔罗以法国文化部长的身份重返吴哥考察,他提议保留寺庙内外藤树丛生的样貌,不加清理,使后人在这里可以看到当年探险家初入苍莽丛林发现古庙时的原始景象。
具讽刺意味的是,这个顾及视觉欣赏需要的方案可能对遗址产生毁灭性的影响。吴哥遗址不同于沙漠上的遗址,后者可以在气候干燥的荒漠上保存数世纪不变。而吴哥遗址正遭受着风雨侵蚀以及热带丛林树木的盘根错节将其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威胁。一位法国海军军官、作家皮埃尔·洛蒂在参观了该遗址后说:“无花果树是古都吴哥现今的统治者,无论在宫殿上面、还是在寺庙上面,都可以看到无花果树在慢慢地撬出裂纹。”文物保护专家们尝试过许多方法来清除这些植物,例如命令工人不停地砍掉那些树枝树根。当时,除了最高殿顶外,整个殿内建筑、走廊过道,无一幸免。
不过,在马尔罗主持下,对高棉文字的解读工作取得了突破进展,从而使古都吴哥的历史从神话虚幻世界中浮现出来,打破了以往把古都吴哥与中美地区的玛雅文明相联系的谬论。古都吴哥的建造者不是别人,正是高棉人,他们是柬埔寨现代居民的祖先。古都吴哥是无与伦比的高棉文明的伟大创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