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局长、公诉人独家披露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金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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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审现场(黄皓 摄/Fot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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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安机关查出的张君团伙所藏枪支(易行,牟勇 摄/Photoc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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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张君,终于被擒(Photocome 供图)  

4月21日,张君案重庆一审宣判。张君所犯四项罪名:抢劫罪、故意杀人罪、非法买卖枪支弹药罪、抢劫枪支弹药罪分别被判死刑,合并执行:死刑。

作为特邀嘉宾,在中央电视台观看现场直播的韩玉胜走出演播厅后,向记者评价说:“张君案放在整个中国司法实践来看,并不多见。”这位中国人民大学的法学教授又用犯罪学上专门的名词描述道,“(张君)具有超常反社会心理与人格”。

十恶不赦的张君,在众多的法学家看来,“极具研究价值”。

据《羊城晚报》统计表明,仅重庆警方为侦破此案,即耗去人民币1000万元以上。这一数字加上张君及其团伙欠下的28条人命的血债,我们社会付出的代价可谓不小。在这样的背景下,这一案件的价值,当然值得充分重视。

与张君整整打过6年交道的重庆市公安局副局长文强,对多数媒体的张君案报道并不满意,理由是“浅薄”。当然,媒体无法像文强那样与张君有长时间而广泛的接触。可贵的是,文强的观察也是相当完整的。他告诉记者,“(关于张君)几天几夜说不完”。他所拥有的材料是研究张君这个恶魔最有价值的。

在某种意义上,文强与张君是对手,当然,公安部门保护的是全社会的安全

“现在报道张君都铺天盖地了,都没的什么说了,你们怎么还要报道?”

4月22日在重庆市范庄宾馆518房间,重庆市公安局副局长文强进门第一句话就表示了他的不解。这时已经是张君被一审判处死刑的第二天,而从1994年11月23日张君在重庆江北区作下第一案起,他们已经整整打了6年交道。

从某种意义上说,文强是因为张君而闻名全国的。其实在此之前,随便点出几个文强办的案子,人们的崇敬之情便会油然而生:1992年那次震惊全国的重庆警匪枪战;1994年中国第一盗案;重庆的抢劫运钞车案……他破获的好几个案件被公安部记一等功。

就在不久前,重庆市出租车司机们还笼罩在一种惊恐和愤怒之中:6天内连续有4名出租车司机被害,司机们以罢工形式表达了他们的心情。但是只短短数日,他们紧绷的神经就松弛下来:文强及公安干警们迅速将那个在昆明等地流窜作案的犯罪团伙一网打尽。这些案件并没有让文强闻名全国。即使张君案,真正了解其间关键人的大众,也为数不多。

文强认为,现在所有的媒体关于张君的报道都是“浅薄的”。张君在重庆江北区杀掉王礼明,抢走6000块钱做下第一个案子时,文强就是专案组组长,两个人的较量从此拉开序幕。

坐在略显局促的房间里,身着藏青色西服的文强显得有些轻松。对他来说,星期日这样的周末其实也很少能让他有更多的休闲时光,但是今天不一样--张君的案子已经一审判决,张君就要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但他说,张君枪毙了不等于就此划上了句号。

今年44岁的文强对退休后的生活作了粗略勾划--包括写一本关于张君的书。他用手比划着说:“我跟张君的谈话记录有整整六大本,那是几天几夜也说不完的。”其实,作为对手,他对张君的感触、对张君的判定最直接的,还是来自于几年来的较量。

采访结束时,文强感叹:我还从来没有向记者说过这么多的东西!我们这次采访,共用去4个小时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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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愤怒的受害人(黄皓摄Fot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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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张照片,张君脸上留下了文强的脚印(cnsphoto 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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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无数的手枪  

张君脸上有我的鞋印

大家大概在报纸上都看过张君被抓到了初审的那张照片,他的脸上有伤痕,可能很多人都有疑问,不是说未发一枪一弹吗?为什么有伤痕呢?张君脸上的伤痕,其实是我的鞋印。

我们当时掌握了张君的一个生理特征,就是他的脚心有一颗绿豆大的痣,抓的这个人是不是真张君,这个痣是关键。我们几个警察将他扑到在地后,他在地上狂叫,后来还说没有给他0.1秒的时间掏枪。我当时想做的惟一事情就是脱下他的鞋,找那颗痣。结果他真的有痣,是真张君。

我一高兴,一起身就踹到了他的脸上。这当然是无意的。

仅仅一颗痣,基本上可以确认这个人就是张君,但这还不够。问他叫什么名字也是大有讲究的。这里面的技巧很多。

抓到了张君,我首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一般人通过影视作品也都知道公安的这套程序,好像觉得这是在走形式,但这套程序对张君还特别关键。其实,我们搞的是模糊概念。你知道张君曾经用过的名字有七八个,比如说马忠敢、江平、黄军、王大宝、陈强、龙海力……张君在不同的地方用不同的名字,比如在云南开远叫马忠敢,在涪陵用的化名是江平,所以他的回答就很有讲究了。

当时他回答说他叫张君,他一说完我立刻就说,你他妈的在重庆叫龙海力!

我这么一说,张君就呆了!

张君在重庆用的就是龙海力这个名字,我们又是在重庆抓住了他,所以他一听心理防线一下子就给摧毁了--全暴露了。

看到了脚心的痣,又问到了名字,我觉得有了把握,打开手机向领导报告,说“抓获了”,他们问在哪儿抓获了,我说:“在我脚下!”

我现在是不是也有些兴奋?我想你肯定会问我当时的心情,很多人也这样问过我,但是我真的找不到特别好的形容词。我反复想,是特别高兴?激动?都不对。

你看过谁的武打小说,梁羽生?金庸?古龙?我就在很小范围内说了一句话,我觉得还算恰当,我用的这句话不太好,或者说是不太文雅,也不便跟你说。如果你都看过这些小说,你就会知道我的这句话是什么。我当时说的时候,有些人说他们理解不了,其实要是理解不了就终生理解不了了。这种难度可能就像男性永远不会理解女性一样。

张君其实蛮会表演的

很多媒体的报道都给张君身上罩上了一层光环。前段时间闹得挺凶的一件事情是重庆大学大三女生,给张君写求爱信。这都是你们媒体报道的结果啊。

还有人说张君杀胡清濂,杀得大快人心,因为胡清濂是贪官是蛀虫。但有一点被忽视了,张君在客观上是为民除害了,但这不是张君的目的啊。

还有人觉得他直爽,他为什么直爽?一个是在大量证据面前没有办法辩解,再一个是他对那些同伙不关心,他觉得用不着。所以他当然会表现得特别爽快。

一般而言,一个罪犯做一两个案子之后,就会开始考虑死亡问题,这是他们最现实的问题。实际上他们的心理需要承受的压力相当大。但就在这种沉重心理压榨的过程中,不停搅动,不停折磨,最终让他能够接受这个结局。80年代有人听到死刑还要吓得扶墙走,但张君早就知道这个结局,他也能接受这个结局,所以他觉得无所谓。

从容也是一种狂妄,从作案开始,他就准备着一是自杀,一是用暴力来对付。没想到我们从心理防线上把他打垮了,在我审他时,他经常哭,有时哭的时间还不短,那个窝囊劲,一副窝囊相。这些东西,你们做记者的可能不知道吧!

但是,一旦面对公众面对媒体,张君就马上表现得很从容。新华社等文字记者找他来谈时,有一些触动他的话,他还有一点绝望、痛苦、悲伤与后悔,但只要电视镜头一对准他,他的熊劲就变了。这是他的两面性,他是蛮会表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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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众之恨,欲“食之”而后快(孙须,李化 摄/Photocome)  

昨天的一审判决,你看了中央电视台的案件回放吗?那里面有一段是我审张君时的镜头,我对干警说,“给他一杯水喝”。我说这话是地道的重庆话,后来还有人问我为什么不用普通话,这句话也可能让全国人民笑话我。但是你不知道我们当时除了兴奋,还有一些紧张啊。我们审讯时,张君回答的一些东西正好是我们已经掌握了的。后来说到秦直碧,关于秦直碧,我们手里的材料就不完全充分了。这时候,我主动打断张君的交待,让别人给他一杯水,这一方面是要让张君停顿一下,让他感觉到我们什么都已经掌握了;另一方面也让我自己平静一下,控制一下情绪。警察斗勇很重要,斗智更重要。这时候,不给他水喝,不打断他,让他接着说当然很好,但这不能使我们的审讯达到真正高级的层次。如果你让张君开口说,并且感觉要自愿说出来、必须说出来,那么审讯就高水平了。而这必须有技巧。比如让他喝水,他有了一次停顿,可能就会决定不再说什么了,但更有一种可能是他察觉我们掌握的很多,他自己也必须说出来,结果我们的目的达到了。

我们的控制甚至知道她几点起床几点睡觉

现在回头来总结,2000年6月19日朝天门一案,我们已经开始真正接近事实内核了。

那时我们就发现江平就是张君,一接触到江平,张君落网就是早晚的事。比如说杨明燕的丈夫是谁,家里的情况怎么样,这么一追下去,情况不就清楚了吗?

那时我把抓到张君作为最后目标。其实最多考虑的还是抓不到的时候怎么办。后来我就说,要秘密侦察、秘密控制、秘密逮捕、秘密审讯。这里有一点就是不能让张君动弹。

其实落实起来,秘密逮捕也是不可能的。中国的事,你抓两天还可以,可杨明燕有小孩子,当时才几个月,整个一大把兄弟都在重庆。那时我们抓张君他不在,所以我们就严格地控制杨明燕。我们甚至控制到她早上几点起床,晚上几点睡觉。后来我们发现杨明燕有逃跑的可能性,决定还是逮捕她,这样让张君找不到她,就会很着急,一着急,张君就会出动的。

张君找不到杨明燕果然着急了,他最后决定让全泓燕将东西转移走。张君一动,就完全暴露了。

张君做案,不但研究在哪个地点做案,什么时间、谁去做案,而且他还从反侦察的角度去考虑,我们公安部门破案会怎么办,这一点我们就比较被动。所以我们也要站在罪犯的角度考虑问题。

在中国,跨越式的作案原来都集中在流动人口中,我们的工作重点也是针对流动人口。张君选择的地区则是在当地他都有一个朋友或亲人,这样使他不易暴露。

还有他踩点时候,都要学会当地的简单对话和语言,解决语言本地化的问题。

当然,最大的启示还是他是怎样走上犯罪道路的,为什么能够产生这样一个犯罪集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研究这个课题,比破获张君集团的意义更为重大。

我们的失误与张君的失败

审了这么多个案子,张君的案子时间最长,也是最累的。他在这方面给了我们很大麻烦。我们早就判断出来了,有两点四个方面是正确的:一是多次踩点,多次踩点意味着什么,就是有一个活动的时间和空间;第二就是他在重庆及其近郊有窝点。除了这两点之外,还有就是枪支弹药有运输渠道、销售渠道。比如说他抢来的那些黄金珠宝首饰,就是熔化后卖掉的。

据我们清查,张君的很多帮手特别是一些女性平时都没有进入我们的视线。张君这一点很特别,比起其他罪犯,是他个人最鲜明的特征。中国犯罪团伙中女性不少,但都是些低级的三陪女,乱七八糟的人凑在一起,我们每次一打就基本上全网进来了。可张君是一个人对一张网,每次都是临时调人来做案。

他的这些女人,每人只知道其中极小一部分,而不知道另外一部分。比如说在重庆,除了那几个判刑的外,还有几个女孩,她们之间谁都不认识,其中有一个与全泓燕家离得还特别近。这些女孩子确实对张君一无所知,平日里根本就不是能进入我们视线的那类人。

所以张君作案很有隐蔽性,这点确实罕见。

张君是一个性格孤僻的人,平日里很少出去,更不用说去什么歌厅舞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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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进法庭  

所以他给这些女孩子的印象是特别老实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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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审张君,万人关注(钱冰戈 摄)  

张君认为他自己在中国的犯罪分子中个人素质是数一数二的,只不过是犯罪组织不行才导致他失败。其实就是在犯罪指挥上,他也有很多失误的地方。比如说常德的案子,他为什么要去做?一是张君发现资金不足,二是张君看中了那两支七九式微型冲锋枪。

张君总说他做的这些还都是些小事,他的真正目的是要抢安乡县农行的金库。其实在常德“9·1”大劫案中,张君劫得两支微型冲锋枪后,如鱼得水,已经开始着手策划昆明市珠宝店、上海市城隍庙黄金市场的抢劫。

大家没有注意到张君的性扭曲

张君一生离不开枪与女人。很多人说他是个“性扭曲”的人,而且这一点对他整个人也产生了很大影响。从某一方面讲,这种说法还是有道理的。

但是,张君这个人对枪的热爱绝对远远超过了对女人的爱。他是枪不离身的,不过女人却可以多年不见面。你知道吗,在看守所里,有一个女人挺感慨地总结了一句话,说她们与张君是“发财不见面,倒霉大团圆”。

这种说法仔细想想,还挺是那么回事的。你看,张君崇尚暴力,酷爱枪械。那天在常德抢劫的当晚,张君弄到那把微冲后爱不释手,他跟我说他是用舌头把整个枪身舔了一遍。他有一个逻辑:有了枪就有了一切。

你能想象他都到什么地步了吗?他跟我讲他冲凉时可以不带内裤,但是枪是一定要带进卫生间的。好像他有时候在家看电视的时候,手里也是紧紧握着他的枪。

不过有一点挺有趣:张君对女人一直是利用,但不管张君的情感怎样虚假,这些女人没有一个人说他的坏话,而且都感觉到张君是真心对她好。我那时审她们时,她们都特别坚决:张君对我是最好、最亲的,她们每个人都这样认为,而且她们觉得有这一点就够了。

你注意到没有,这些罪名里就没有说张君犯强奸罪的。我们也确实找不到这方面的足够证据,也没哪个女孩子说他们是被迫的。这真是不可思议。

只有一个小插曲,严敏后来想报案,我分析这不是对张君的仇恨,而是爱之恨。张君的女人远不是秦直碧、杨明燕几个,但是所有其他女人受到的伤害都远没有严敏受到的那么多。

我在审完后曾经与张君闲聊过。张君说他去年9月10日到重庆后与全泓燕有过一次性关系、与杨明燕有过一次。但这两次都比较特别,一个是与杨明燕在生死离别时,这是很多事情中的一件。而与全泓燕就更有戏剧性了。全泓燕帮着张君收拾东西时,不小心让枪走了火。当时张君出去买报纸,回来听说后,就把全泓燕暴打了一顿。

张君自己对这一段也有记录。在张君的日记里,他写道:“我用最恶毒的语言将全泓燕臭骂了一顿。”写的是“臭骂”,其实是毒打。那时两个人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面。结果全泓燕也不干了,张君怕她闹,让邻居听见了,才用这种办法来安慰她的。

张君的很多话,还是有些特别的地方的。张君常和我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们看问题的思路和观点是不一样的。

有一次我问他关于滥杀无辜的问题。他说,其实站在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就不存在滥不滥杀的问题了。比如说战争。为了一个领袖成名,要牺牲多少人?肯定要牺牲好多人,打死好多人。这些人如果不把对手消灭掉,就当不了英雄,成不了领袖,那他们就活不成了。我也是这样,谁阻碍我我就要杀谁。其实是一样的。你不让英雄成名,成为领袖,就要被消灭掉。我抢东西,你不让我抢,你阻碍我,我有危险,我不打你,我就被抓住了。

当时,张君说这些话后,我们都没有再接着说什么了。张君是一个复杂的人,不能从单一的角度去看。其实最要命的就是把人的简单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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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整装待发(钱冰戈 摄)  

张君重庆案录

时间:1994年11月23日

地点:江北区观音桥中医院路万县驻渝办对面公厕内

案件:张君开枪击中王礼明头部,抢走6000余元

4月末的重庆天气有些阴冷,在江北区一带的农贸市场里,生意也大都清淡,耳边充斥着的是铁钎子与石头碰撞发出的轻脆而单调的声音。

4月22日是周日,但农贸市场中依然难见川流不息的购物人群。现在,重庆最大的农贸市场已经不在这里了,而且,经过几年来不断的规划建设,一幢幢高楼取代了原来的摊点。江北中医院一侧就拉起了红蓝白三色相间的隔离带,一座高楼已经初见规模。而中医院斜对面,张军和卖挂面的个体商贩王礼明扭打,并最终开枪将他打死的那个厕所还是几年前的模样。这个厕所就是现在看起来,仍然可以说是气派的。甚至一眼看上去,要比周围的小店铺更为惹眼。

厕所前面横着一个长条木板,上面始终坐着闲聊的人们,大多是男人,聊着他们关心的话题,包括张君做的案子,包括他在法庭上的表现。

中医院路是一个斜上去的坡路,路面不宽,加之施工,更显得窄小。已经改成单行线的路上,旧式的红色三轮摩托车和蓝色运货车、黄色面包车从坡上呼啸而下,一些肩挑箩筐的挑夫低着头有些吃力地健步走着。

1994年前后,这里更多的面孔是农民模样的人,这也是那时人们对张君的第一印象。所以,那天张君混迹在人群中四处张望,甚至直到当天下午4点多钟,他见到王礼明数钱后歹心顿起,尾随其后,这件事情发生的前前后后,都没有引起别人注意。而且有人分析说,那时张君势单力薄,他也是看中了这里外地农民多,自卫能力差才选择了在这里作案。

江北区基本上是去往机场的必经路段,对于张君来说,要逃走也是很简单的事。若不是重庆地理上的这一特点,张君单枪匹马在重庆做的第一个案子很可能就会有另一个结局--那天张君在厕所里面杀了人抢了6000元钱后,曾经有一个交警在他身后追,但三追两追就不见了踪迹。于是,张君开始了一系列暴力抢劫。

时间:2000年6月19日

地点:朝天门商业银行朝东路储蓄所

案件:张君团伙打死一银行职工、两名保安,打死一出租车司机,抢走14万余元

去往李家沱的小公共汽车总要在陕西路朝天门交易市场那里多停留一会,他们相信这里上的乘客一定很多。陕西路的两侧都是人和车,就是在周一这样公认的客流少的日子,街上的人也是摩肩接踵,而出租车和公共汽车又源源不断地把人们向这里送过来。

小公共汽车停靠的地方是一个T形路口,陕西路是一条横街,两边的服装批发市场和小商品批发市场排满了整整一条街。这里基本上是重庆的西北角,长江和嘉陵江在此交汇,码头环绕着这个伸出的一角密密地排列,嘉陵江一侧有四个码头,而长江一侧则从5码头排到了15码头。老重庆人知道,这里借着地形的优势,在解放前就已经是重庆市的商业发达区了,道理也很简单,那时主要的交通工具就是船。

在这样繁华商业区的商业银行的效益是不言自明的。所以也就不难理解张君为了这次抢劫成功,先后多次组织李泽军等一干人到这里熟悉地形,还在常德市郊进行抢劫模拟演练的良苦用心了。

其实站在T形路口,就可以看到长江,还有在长江上来往的轮渡,朝天门广场一带就有重庆的长途客运站。当时张君就是选择了那条靠近江边的公路,公路那时新修不久,车很少,更少堵车。去年6月19日案发时,张君抢劫的奥拓出租车就停在那里的人才市场附近,相对于陕西路上人车拥堵的情形,这里显得安静得多,只是不时有扛着大件货品的人和提着大包小裹的人和你擦身而过。所以张君在商业银行朝东路储蓄所打死一名银行职工、一个出租车司机并打伤两名保安后,很顺利地就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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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纲 摄/Photoc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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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行 摄/Photocome)  

时间:1995年12月22日

地点:友谊华侨商店沙坪坝分店

案件,张君团伙打死一清洁工,打伤两名路人,抢走价值45万余元的金银首饰

在重庆这个环水依山的城市中穿行,沿着新修的沿江公路走就可以到达沙坪坝区。这里的步行街一带属于比较发达的商业中心区,但这里还云集了比较著名的重庆大学等高等学府。重大的A区、B区和C区基本上将步行街环抱在当中,而在步行街上有一所著名的中学--南开中学。南开中学对面,就是1995年12月22日傍晚被抢走了价值人民币45万余元的金银饰品的重庆友谊商店沙坪坝分店。

但是现在在南开中学对面已经找不到友谊商店了。去年这座商店就关门歇业了,现在新竖起的招商银行的大字招牌远远就能望见。重庆的老居民对这个历史悠久的老店还是很有感情的。在70年代,人们还以能拿着侨汇券到此购物为荣,但是自从那年被张君一伙人抢走了大量财物并杀死女清洁工李建清后,这个老店始终就没再兴盛起来,挺到去年终于挺不下去了。但是因为张君制造的劫案,这座已经消失了的商店还是人们议论的话题。很多人能准确地指出当时张君是在哪个车库骑上了摩托车逃走,而且他们还记得那辆摩托车从始至终都是发动着的。

人们谈论中还是有很多感慨,比如说张君选择的作案地点都是繁华地段,交通都极发达,而且他作案首先不是关注抢了多少钱,杀了多少人,而是怎么样能逃跑。比如说那个车库的背面一穿出去,就是背街。

时间:1996年12月25日

地点:上海—百重庆店

案件:张君团伙击伤三人、抢走价值63万余元的黄金饰品

在渝中区民生路上的上海第一百货重庆店确实位于一个交通发达的地段。而且,这里规划建设得也很齐整,路面上铺的地板砖更使这一带显得整洁干净,让人觉得这里应该能体现出重庆大都市的模样。

不过现在的第一百货再也不卖黄金饰品了,有人说这是因为那次被张君抢走价值63万余元的黄金饰品后,从此一蹶不振,所以改卖家具和床上用品了。但也有人不同意这种说法,他们觉得虽然第一百货的地点不错,但始终生意就没红火起来。

百货店的西大门和北大门是紧邻的两个玻璃门,当年张君就是从西侧大门窜到黄金屋柜台的。现在改卖床上用品和家具后,生意似乎也并没有扭转过来。

百货店的店面不大,而且只有一层楼,而在百货店对面,一个大型的家具装饰市场显然要气派得多。

重庆是个沟多坡陡的地方,上海一百的地势相对比较高,前后都有路,是真正的四通八达。据说张君当时手里掐着表,来回反复测量,从哪里到哪里要多长时间,在5分钟时间内,他们能拿走多少个托盘。

也许商家被抢是件很让人犯忌的事,所以这里的人都不愿再提此事。但冷清的店面也使这里的人面上少有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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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君作案示意图讲解(cnsphoto 供图)  

从公诉人角度:近距离看张君

作为这次张君团伙特大系列抢劫案的第一公诉人,重庆市检察院第一分院的谷安东观察张君的角度当然与众不同。这是他的职业所致。如果说文强与张君是一对对手,那么谷安东与张君同样也是一对对手。起诉并审判张君,如果没有谷安东和同事们的斗智斗勇,绝不会如想象般容易。但是,谷安东并没有胜利者简单的喜悦,在他的叙述中,更多时候是将张君作为一个具有反社会人格的典型来看待与研究的。在他看来,认识清楚张君的真面目,与审判他一样,也是重要的

偌大的重庆一中院审判庭内一片寂静。在4月16日重庆检察院一分院起诉一处处长谷安东作为第一公诉人以磅礴的气势宣读了公诉词后,他注意到,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庭上鸦雀无声。

更出乎他意料的是,从法庭上下来之后,张君特意过来对他说:“(庭审时)我哭了,就是在你念完公诉词之后,确实是把我说哭了。我想到了为受害者和他们的家属道歉。”谷安东向记者讲述这一细节时,停顿了一下:“能让他道歉,是很不容易的。”

谷安东的这个判断是基于他从去年年底介入这个案子后与张君的接触。我们关于张君的话题就从这里开始了。

在几分钟内分出高下

今年43岁的谷安东其实出庭的机会不多,道理也比较好理解--作为起诉处的领导,他的主要职能是指导办案。

同张君打了三四个月的交道,谷安东总结说张君与检察机关配合得很好。甚至在法庭上、在看守所里,张君总是有很多话要对谷安东说,谷安东和他的同事们也总是很注意张君的情绪变化。双方一方代表正义,一方代表邪恶,但谷安东说,这种对手关系并不意味双方在人格上不平等。

不过最初的情形是恰恰相反的。谷安东至今想起来仍历历在目。谷安东说:那时我坐在张君的正对面,按程序,我先问张君叫什么名字。但是,“张君盯着我看,看了大概有一分钟,然后很随便地说‘我没有名字’。”

其实这种局面对谷安东来说,是在意料之中的--他们毕竟是对立的关系。谷安东当时的回答是:“检察机关依法提审你,所以你没有沉默权。你必须如实回答。”这之后他们之间是沉默,谷安东觉得有大约有两分钟的时间他们谁也没有转移视线。“那是一种瞬间内比拼出高下的对视。”后来,张君先把眼睛移开了,“那就算叫张君吧”。他悻悻地回答。在这之后他们有过无数次交锋,用谷安东的话说,是“较量的特别多”--有时候甚至细小到一两个关于枪械的知识。

谷安东总结说,只要你能治服他,他认可你的学识、水平,他就服你。据说张君就是这样,他看不起的人,不管你是公安是检察是司法,他都很少答理。而且他的目光很有特点,很慑人。据说,一些人面对他的目光会产生一种不敢直视的感觉。

他把犯罪当职业

谷安东的第二问题也是按程序问的,问题是“职业是什么?”张君这次回答得很爽快,但后来谷安东仔细想来,觉得他的回答倒也恰当。张君当时回答是:“职业土匪”、“职业抢劫”。这也是谷安东觉得张君的案子不同于一般的关键之处。

谷安东谈到这点时举了个例子。比如说张君为了实施抢劫安乡县农行金库,整个策划预谋过程长达一年多,反复观察,精选作案路线和逃跑路线以及各种方法。结果最后还是认为时机不成熟,说放弃就放弃了。

谷安东觉得张君的这种职业性的“从严标准”,甚至要超出我们平常意义上的个别职能部门。比如对枪支的管理、对弹药的控制。所有枪支保管都由张君一人负责,他精细到在什么地方作案,哪个人用哪支枪,哪批子弹都事前经过精细的安排决定。而且只有开始作案时才发放,作案后立即收回。

从严标准还在纪律的严密性上有所体现。谷安东举例说,赵正洪因为购买霰弹枪有功,张君一次性就给了他几万元的物质奖励,而且是当着众人的面;而李泽军没有按要求在指定地点购买布袋、撬杠,则被张君狠狠地罚了一笔--本来应该给他6万元钱的,最后扣掉了3万。严若明有一次被张君殴打,原因是张君发现他私藏黄金饰品。就是众所周知的陈世清被剁掉脚趾一事,可能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到张君的残忍上,可是有一个前提是,陈世清是背着张君出私车,结果把车撞了一下,所以张君对他很凶。

法庭外,警方严阵以待(钱冰戈 摄)  

一个职业可不是三天两天的事,谷安东发现张君在外流窜十多年,几乎形成了“条件性的抢劫反射”。做为常业,他们纠集在一起主要就是预谋、策划一起又一起惊天劫案,不停地寻求、物色一个又一个抢劫作案目标和对象。而且在他们劫得的财物总价值近600万元中,很大一部分是投入到了扩充武器装备,而不是像一般意义上的犯罪分子得到钱后“花天酒地挥霍一空”。

就是从不断发展壮大力量的角度,张君这个犯罪组织也有一个职业倾向的演化过程。刚开始张君单枪匹马,后来找到秦直碧、严若明入伙,初步形成了一个犯罪组织。随后张君又用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接收李泽军、陈世清、赵正洪入伙,他们的加入起到了一个犯罪组织升级作用,这几个人也成为这个犯罪组织相对稳定的犯罪中坚势力。之后,王雨、全泓燕和李金生入伙巩固这个犯罪组织,张君掌握的犯罪组织的规模也今非昔比了。谷安东这时想起张君说过的一句话:“我是干大事的人,现在做的这些都是小事。”不管这话有哪些狂妄的成分,但谷安东注意到张君在骨子里有一种潜意识的犯罪积累。

排开案件说张君

张君在电视上一露面,很多人就觉得无法与他做的这些案子结合在一起,甚至有些怀疑经常用在他身上的一些说明他特征的词汇,比如残暴、狡诈、冷酷……谷安东也听到了人们的这些议论。有人也当面问过他,看起来张君挺彬彬有礼的,这难道是假象吗?就连公安内部的一些干警在谈起张君时,也认为他是一个“很爽”的人。

谷安东的看法是,一方面人们看到张君时,他已经被抓半年了,很多东西离开了那个环境,就体现不出来了;另一方面,很多罪犯将犯罪当作生存的根本,所以一到作案现场,他的性格中的冷酷、狡诈的一面就在环境的刺激下表现出来,但并不等于他要在平日里的每时每刻都表现出来。谷安东觉得,就是罪犯,也是多面的。

比如说张君小时候也是非常孝顺的,他十几岁的时候家里贫穷,为了让患病的母亲能够吃上一碗肉丸汤,他攒了一学期才攒足5角钱,步行十里多路买到一点瘦肉,亲手给母亲做了一碗汤。张君还曾经告诉谷安东说,他在1993年杀了人离开那里后,确实一直是想找点事做的,但是两手空空,必然的结果就是再次犯罪。 张君独家披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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