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阿敏:我所有的情感一定在这个地方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孟静)
( 毛阿敏 )
看到毛阿敏的时候,她在宾馆的浴室里化妆,小小浴室里挤满了人,我不得不坐在马桶上和她谈话。她身边总是围绕着人,她认识的,她不认识的,我采访的时候,不知不觉一群人围成个扇面,其中有一些捧着签名本,她突然叫起来:“哎呀,你们不要围着我好不好?”
毛阿敏是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人,前不久刚闹过一次笑话。为亚运会拍MV,记者问她对广州的印象,她想起火车站周边的建筑已经完全认不出了,脱口而出:“好几年没来广州了,广州变得面目全非。”她的助理提起这段子一副痛心疾首状,毛阿敏在她们面前倒更像个需要大人教的小孩子,她抱怨说:“她们总挤对我。”过去有人说,那英的豪爽是心里有数的,而毛阿敏是真的糊里糊涂的。“她比我会说,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我是完全没感觉的。”毛阿敏说。这种个性也间接导致了她那几年的霉运。
12月她将在北京举办入行26年来第一场个人演唱会,比她出道晚的师弟师妹们早就办过了。毛阿敏挂在嘴上的话是“我运气很好”,经历了风风雨雨,她似乎已经放下。之前她的经纪人提醒不要问发生税案和出国那几年的事,但出乎意料的是,毛阿敏并没有回避,她真正不愿涉及的问题是丈夫。
还是五六岁的小娃娃时,毛阿敏就清晰地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做歌星的。“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很喜欢唱歌,就唱得非常好,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一定要成为一个专业歌手,我一定要站在那里,我从来不想其他的事情,无论走在哪里,只要我出声,没有不被赞美的,那么多年的积累会让我的内心非常自信。”
尤为幸运的是,她出生在上海,虽然只是工人家庭,但有无数的机会供她表演。1983年,她到工厂当了电工,那时她依旧笃定工厂只是暂时的过渡,她是一定要进专业团体的。“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专业业余之分,只要唱得好就可以,但那时候很讲究专业、业余的划分,只要你是专业的,身份马上就不一样了。”当年,侯耀文看了她的表演后,鼓励她报考专业院团,很顺利地,她考入南京军区前线歌舞团。
1986年她进入专业团体,1987年底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红了。先参加各种比赛拿第一名,江苏省的人都认识她,到哪儿都会引起不小的骚动。《绿叶对根的情意》获得贝尔格莱德国际音乐节第三名,第一次参加春晚演唱了《思念》,从此,这两首歌成了她演出的必点曲目,几乎要把她唱恶心了。“有一段时间《思念》就是唱得想吐,完全没有一点点灵感,我就跟他们说求求你们能不能别再让我唱这歌了,你得让我缓一缓啊!如果一首歌你每个场合都唱,唱多了自己都会腻的,觉得烦死了,完全没有感觉。就像吃饭一样,你天天吃一样的东西是一定没有感觉的。”毛阿敏说。
这两支歌都是谷建芬的作品,《思念》本来是在谷建芬作品演唱会上,由另一位歌手首唱,1988年准备春晚曲目,毛阿敏的歌被毙掉了,人却没毙掉,她向谷建芬求助,拿到了这首歌。很多观众还记得她当时的打扮,明黄色西装,厚厚的垫肩,头发帘吹得高高的,像一座傲然屹立的山峰,尤其是一亮相那几步走,婀娜多姿。衣服是她从南京的一个菜市场里买回来的,和一堆卖菜的混在一起,不超过50元。她的个子高大,又穿着高跟鞋站在高处,如果不做动作,自己觉得很傻气,于是根据歌曲的爵士节奏设计了几个造型。当时的演员都是各顾各,也没人教她,但毛阿敏天生不怯场,她从来没在台上紧张过。
“我不怕难为情,就是喜欢唱,那时候对口型更加不紧张了。有一段时间我们连话筒都不拿的。”80年代春晚的音响效果非常糟糕,导演组不敢冒险让她们真唱,毛阿敏一共上过6次春晚,有两年她是真唱的,一首《远方伴着你》,一首《除夕情》。提起后者她不禁怨念:“就是唱《除夕情》那次,我突然发现我手臂非常粗,我原来选的衣服是坎肩长裙配黑色蕾丝背心,很好看,结果导演组的人跟我说,阿敏你不能穿黑的就穿红的吧,我就同意了。等唱完的时候要招手,后来我看视频,发现自己手臂上有块肉一直在咣当咣当晃,就崩溃了。”
那时候春晚总导演邓在军很喜欢她,说那么些歌手,就毛阿敏晚上捧着本书看。“不看书我睡不着。”毛阿敏嘻嘻哈哈地讲,“我一定要表扬一下自己的。”谷建芬也很喜欢她,觉得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很少有她这么乖,像上班族一样的作息。毛阿敏父母从小管得严,她不夸张地声称,至今她走在南京路和淮海路,都不知道自己走的是哪条路,因为很少出门。
谷建芬喜欢她的另一个原因是,她站在台上就有范儿,有大牌的样子。谈起自己的大牌风范她滔滔不绝:“我之前自己不知道,但我遇到很多人都跟我说,看完我在舞台上的表演都觉得非常惊讶,用北京话讲就是觉得很牛×。这跟我出名也很有关系,就是我只是往那里一站还没唱时给人的感觉就很对。另外我唱歌还是很有感情色彩在里面的,不是随便唱唱。我生活里很闷很无趣,但我唱歌时是完全变了一个人的,内心会很激烈,非常多愁善感,感情非常丰富,根本不是我生活里表现出的那个样子。双鱼座就是这样,每天做白日梦,很幻想。”
“出名会有很多因素,我们那时出名的因素又跟现在很不一样,现在很多公司或媒体可以把歌手作为一个产品来运作,我们那时候不是的,真的要靠你自己的本事。”
她说自己不懂交际,也没什么人脉,有一次看电视上徐帆说“我有硬货”,毛阿敏惊叫起来:“这话用在我身上也对!”可能我们今天无法想象她当时的风头,有一次她跟着谷建芬的“中国风”去香港演出,“无线”的老板邵逸夫看到她演出,用宁波口音的广东话对她说:“毛毛,你在台上很牛×的,哎哟,那气势,灵得不得了啊!”后来,她人生低谷的那几年,在华东水灾慈善演出上,金利来的老板曾宪梓花了全场最高的100万元点她一首歌。那时的毛阿敏被光环和赞美包围着,她自己也像个任性的小女孩,不觉得别人对她的好有什么了不起。
名气最盛的时候,电影厂借她拍片——《疯狂歌女》和《女明星秘史》,一提起来毛阿敏就说“哎哟,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说,第一部拍完她就再也不想吃苦了,戏里面她要和男演员滚床单,毛阿敏说:“我不拍。”现场的灯光师和道具师两个大男人滚在被子里,特写时用她的脸。她自己都想不起为什么又答应了第二部,那时她嗓子哑了,每天吃激素,“吃得跟胖头鱼一样”。拍完这部她发誓:谁再找她拍电影,她就拿榔头打他。邵逸夫和方逸华两位老板找她演一个黑社会女老大,说好金城武演她的小弟,待遇很高,她也一口回绝了。
或许是出道时的运气太好,几年间一下子透支了幸运,紧接着就是灭顶之灾,连续的两次税案,让她遭封杀,不得不远走异国。出国前,虽然不能上台演出,但是可以为影视剧配唱,这也是她一直没有淡出观众视线的原因。《渴望》的片头曲“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就是痛苦时期的作品。“我是属于特别容易把自己想象成歌词里描述的那个人,就是很多愁善感,很幻想,越是苦情的歌,我越容易把自己放进歌里的角色里。”她说。
第二次税案彻底将毛阿敏打趴下了,为了回避旧事,她在国外故意挑选了没有大陆人的学校学语言,她是班上最年长的学生。同学们都感觉她一定从事与众不同的工作,不是上班族,但她从来不说。直到毕业庆功会,大家一起唱卡拉OK,她连点了自己的几首歌,众人才恍然大悟。
“虽然我是被逼无奈静下来,但后来我觉得这种状态很好,我早就应该这样。如果没有这件事,我还是会在那种浮躁的状态下看不清自己。我还是很幸运的人,唱歌这么快就出名了,很多人很努力,但未必努力就有成果。”毛阿敏说她淡化了当时的痛苦,那阵子她试图自杀过,坐在异乡的火车上听滑稽戏,有家不能归、有歌不能唱毕竟不是个主动的选择。
那几年也让她的心态发生了巨变,过去她不看报纸不关心时事。她说:“我对很多事情都很自信,瞎自信时别人也会笑话我,只是没被戳穿过而已。其实我是除了唱歌其他事情基本不管的人,也不会很懂。”事实上她也不想懂,这个不懂让她吃了大亏。
留学的时候她像没头苍蝇,一片茫然。“你在国外唱什么歌呢,没有舞台,也没有天地,干什么呢,只有上学去,学不进去也得学。唱歌唱了那么多年,一直处在一种不正常的亢奋状态,你也不了解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你真正需要什么样的生活,正好有这样一个契机,虽然这个契机是被逼无奈的,正好借此把自己沉淀下来,好好想想还欠缺什么东西。在那时我会开始关注这个世界都发生什么事情,我对时事、财经、体育类都有兴趣,而以前这些对我来说都是空白,那时我从来不看新闻,也不懂。”
2000年回国后,她的心态步入了正轨,当然一个重要原因是她又恋爱了。事业上毛阿敏是被动的,每次向春晚送歌,如果歌曲不好听,或者和她的心境不吻合,她就坚持不上;如果歌好,她也要婉转地向导演表达,这也是26年她只上过6次春晚的原因之一。但在爱情上,她相当主动。尽管“粉丝”众多,但她认为没人敢追求她。“都是我追求别人,所谓爱情还有什么被动不被动,喜欢了就去追,我觉得这个过程也挺好的,多刺激啊,干嘛要等着别人来追?”她开玩笑说,“这话很敏感,但我说出来也无妨,我好像从来没有失过手。”
生下一儿一女的毛阿敏生活很安逸,从她的穿着配饰能看出她经济宽裕,为什么还要复出唱歌呢?毛阿敏的解释是,唱拼盘演唱会不过瘾。有段时间她在香港地区发展,虽然她自己很欣赏那张专辑,但也明白:“香港不是我施展的地方,跟我唱歌没关系。那里我只是能逛逛街购购物,仅此而已。第一我根本不会广东话,第二香港那边音乐很多小调的,虽然我是南方人,但我根本不会唱小调,我知道那里根本不是我的市场。”
她的人生被唱歌填满了,没有歌唱的日子是一潭死水,而只有回国,才能有歌唱,有人听。“这个地方的人太明白我了。很多人跟我说,我爸爸妈妈太喜欢你了,还有很多人跟我说,我是听着你的歌长大的。我一个表情一个眼神、我唱歌的一个气口他们都能明白,因为你成名是在这个地方,他们是陪伴着你一起成长的。所以我所有的情感一定是在这个地方。”■ 所有情感一定谷建芬思念毛阿敏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