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婆婆与曼陀罗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苌苌)
( 《阿根廷婆婆》的电影剧照 )
2002年,吉本芭娜娜在儿子出生前,写了一个1.7万字的故事,并拜托日本著名艺术家奈良美智给这个故事配了插图,这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阿根廷婆婆》。其中,除了对母亲身份的寻找外,它还是一个典型的吉本芭娜娜式的疗愈小说,讲的是一家三口在女主人离世后,父亲和女儿如何面对突然到来的人生缺口。吉本芭娜娜对本刊记者说:“我对于描写恋爱没什么兴趣,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写好另一个庞大的主题——死亡,而且我不想给读者一个结束于绝望中的小说,就很用心地用沉重的笔调。”吉本芭娜娜和奈良美智是多年好友,没人会否认,奈良美智画笔下的大头娃娃和吉本芭娜娜小说的女主人公有某种相通的气质。此外,他们的友谊中还有一些特别的故事。在日语里,奈良美智的名字发音是“Yoshitomo Nara”,吉本芭娜娜的英文是“Banana Yoshimoto”,奈良美智告诉本刊记者:“有次芭娜娜小姐跟我开玩笑说,你干脆来给我们家当入赘女婿得了,这样你就可以叫——Yoshitomo Yoshimoto。”
1987年,23岁的吉本芭娜娜发表了小说《厨房》,让这个世界女孩的非主流文化观一下开出了花。她的小说不仅受到日本,也受到我国年轻读者的欢迎,是因为她准确地抓住和描述出当代社会中,年轻人成长所经历的迷惘和隐性的伤痛。她曾经总结她全部的小说主要涉及两个主题:一是当代社会给年轻人带来何种消耗,其次是个人成长中的伤痛如何塑造一个人生。吉本芭娜娜笔下的人物,面临的伤痛是我们每个人或早或晚都要经历的。在和平社会里,除了工作房子恋爱——某种程度上,你通过努力改变自身可以解决这些问题,但每个人面临的最根本的悲哀,就是随着自己变老,迎来熟悉的长辈亲友一个个离世的消息⋯⋯人不可能和挚爱的人永远相聚在一起,无论多么美妙的事情都会成为过去,一如青春流逝。相对而言,吉本芭娜娜的小说主人公经常是年纪轻轻就在经历这些,或者面临代替早逝的父母养育“我”长大的祖母的去世,或者因为恋人的死而失眠继而开始的晨跑,或者放荡的父亲影响生活不稳定的女儿,吉本芭娜娜作品的编辑石原正康形容为“低烧般的不幸”,而吉本芭娜娜总是给他们的生活照进一束温暖的光,它不是来自某起幸运事件,而是让主人公积极调整心态,小说因此被称作是“疗愈小说”。
在《阿根廷婆婆》中,18岁的涌井美津子把母亲过早的离去比作是享用一生的大礼,当然是带着无奈的情绪。目睹曾经是游泳好手、全家最有活力的母亲的病逝,人生的无常感过早地攥住了她。她为父亲的漠然生气,又为他担忧。父亲选择了逃避现实,悄悄搬去和生活在小镇边缘的“阿根廷婆婆”一起生活。“阿根廷婆婆”因为离群索居,打扮怪异,一直有不好的名声。美津子的父亲是一个雕刻墓碑的石匠,美津子无法理解的是,父亲面临的不仅是妻子的消逝,还有他的职业被时代淘汰而造成的人生存在感的失落。在一切都处于变革的时代,他的人生完全背离了预期轨道。实际上,“阿根廷婆婆”是个内心善良的女人,她是带美津子的父亲出离现实的渡船。
隐居在阿根廷小楼,父亲开始在楼顶用彩色鹅卵石打造一幅曼陀罗。他借此向美津子解释宇宙的奥秘,这是小说的核心,背景知识基于宗教领域的曼陀罗的说法以及卡尔·荣格基于曼陀罗而发展出来的现代心理治疗。吉本芭娜娜对本刊记者说:“相较于宗教,我更多想写的是人留下的痕迹和人们对此的思考。父亲用石头做曼陀罗图形就类似于打造遗迹,行为本身是劳作中的修行,也是自我疗愈的一个过程。”
曼陀罗又叫坛城,是梵文“Mandala”的音译,“Manda”在梵语中是本质、精髓,“la”有具足的意思。曼陀罗图形在宗教行为中逐渐演绎成为一种复杂的图示,代表宗教上的宇宙观。一个圆圈套一个圆圈,分别代表不同的界(书中父亲比作植物界、动物界,人界为其中一种),中心是主神,揭示宇宙万物有如圆一样无始无终,而中心则是宇宙能量聚集的区域。进入现代,荣格研究过曼陀罗后,认为曼陀罗图形隐藏着人类集体潜意识,是我们生活的现象世界和代表圆满境界的天人合一。荣格自己也会在心绪纷乱的时候去绘制曼陀罗,他认为这可以给人们的身心带来积极的能量,抚平芜杂的情绪,让混乱失序的心灵归于平缓和稳定。
( 吉本芭娜娜 )
知道了这些背景,才能明白母亲去世给看似漠然的父亲带来多大的打击。父亲曾经想当雕刻家,美津子觉得,假如人生某个齿轮错位,他可能和“阿根廷婆婆”在巴黎某个地方过着现在这样的生活。“父亲不是因为受不了打击而变得神经兮兮,而是在用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审视自己的第二人生。”吉本芭娜娜说。
父亲后来把墓碑雕刻成母亲最喜欢的海豚形状。2007年《阿根廷婆婆》由长尾直树导演改编成电影,比小说中多出的一个情节是,父亲和女儿把海豚墓碑看做是母亲的象征,带着它出海去看海豚。海豚真的到来时,小船翻了,海豚墓碑沉入夏日的海中。父亲和女儿抱着石头海豚沉入大海,直到最后一口气,才依依不舍地放手,浮出水面。把给母亲的墓碑留在大海深处,这也是基于导演对吉本芭娜娜的深入了解。除了有让痛苦安住在远离现实的一个角落的意味,还有“吉本芭娜娜小说里的人物就像来自海里的人”。她的作品的编辑、角川书店的石原正康说:“如果把她的作品比作大海,在里面遇到汹涌的暗流是家常便饭,就连对话也不允许有废话,只能真心诚意讲真正想要表达的事,只能裸露着灵魂生活着。吉本芭娜娜出了名地讨厌暧昧,她身为一位作家所做的努力,就是以这样的缜密为轴心的。”
( 奈良美智 )
吉本芭娜娜对本刊记者谈到这本书的创作过程,之前几年,她去南美旅行,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那次旅行的印象留在了她的短篇小说集《不伦与南美》中)。这次,更多体现在“阿根廷婆婆”热情温暖的南美式性格上。谈到与奈良美智的合作,她对本刊记者说:“我在公开场合习惯称呼他为奈良先生,我给奈良先生的展览写了篇文章,两个人就这样认识了。他后来搬了家,最近见面比较少了。原来住得近的时候,我们几乎每天都会凑到一块儿聊天。我们两个都胸无大志,无心出名,没什么赚钱的心思,对待作品都有一份笨拙的真挚,有些顽固的想法,在这些方面都很像。”奈良美智则这样告诉本刊记者,拿到吉本芭娜娜交给他的完成后的书稿后,所有图像和场景很顺畅地就出现在他脑海里。对他来说,给朋友的小说画插图并不在他日常艺术工作的逻辑内,但却是饶有趣味的一件事。奈良美智告诉本刊记者,《阿根廷婆婆》之后,他和吉本芭娜娜又合作了《雏菊的人生》。此外,他住在德国的时候和芭娜娜一直以电子邮件的方式给日本的杂志写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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