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美:过于孤独的喧嚣

作者:何潇

舞美:过于孤独的喧嚣0( 舞蹈《荷塘莲语》 )

“技术带动艺术”

在播出之前,已有舆论称今年的春晚将会是舞台版的“阿凡达”,而春晚的舞美总导演陈岩则在一次采访中,将两者的相似性归结为“由技术带动艺术”。

在一些舞蹈中,观众确乎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荷塘莲语》或许是此次晚会中,“技术带动艺术”做得最为成功的几个节目之一。舞蹈以暗色开场,群舞演员与地板的LED屏幕影像共同组成莲蓬的图案。接着,四周的显示屏次第升腾出荷塘的虚像,光影摇曳,配合跳舞者的身姿摆动,舞台与人物、虚景与实景融合得自然,几乎看不到画面的界限。因为地板与四面使用的都是LED屏幕,舞台的空间感也得到了很好的延伸,有纵深,有垂直,效果立体——如此这些,都是传统的舞美与灯光所不能赋予的。在此后的一些舞蹈,譬如《对弈》中,观众亦能感受到这种新技术带来的感官享受。

同样的技术,在歌唱节目那里却显出了问题。即使是天后王菲的复出,也都没能掩盖住这种尴尬。当晚,王菲以一袭彩虹连衣裙出场,升起于一个3D效果的蓝色星球之下,与其一同出场的是一群乱舞的蝴蝶。且不说对于“蝴蝶闹场”的批评是否有理,此后背景里纷乱的图画变幻,确实破坏了歌曲原有的静谧意境。“气场不和”带来的最大的问题是,作为实景的歌手与作为虚景的大屏幕画面看起来两相分离,歌手被曝露在屏幕之外,画面显得虚假。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这是景别的问题。舞蹈多数给的景全,给的是全体或者某个舞蹈演员的全身,景别还算比较大,后面的多媒体的效果多少还能体现出来。但像王菲那种单人独唱,镜头更多是推在脸上,灯光与多媒体的问题就会暴露出来。”谭韶远告诉本刊记者。他是业内知名的舞美设计师,长期与孟京辉、林兆华等导演合作。

舞美:过于孤独的喧嚣1( 武术舞蹈《对弈》 )

今年春晚第一次使用高清转播,这带来了一个新情况:辨识度发生变化,观众对舞台也更挑剔。“前几届的春晚,每个镜头推到细节上,还有一些东西在里面。但这届春晚,完全是靠屏幕做的背景,把具象的东西全部给否掉了,每个镜头推近了看,都是有问题的。”

虚与实是另一个问题。“后面的形象实得失去了想象,就会比较尴尬。这一点在小品里表现得更为明显。过于实的布景,像只是贴了一个远景,没有把空间突出来,也没有任何的表现力,整个显得单薄。”谭韶远说。

留意一下春晚语言类节目的舞台,会发现铺天盖地的LED,对此类节目的视觉呈现没有产生太大影响。在小品节目里,LED只起到了照相机的作用,非常类似于上世纪老照相馆里的做法:简单摆出一幅远景照片,作为故事发生场景的交代——当然,这张照片是一年比一年更好看了。只是,形式却没多大的改进:讲大学毕业生求职的故事,必然是城市的外景图;讲东北老农捐款成名的故事,只需一张白雪皑皑的照片,一个东北土炕,以及一张永不出错的赵本山的脸,就算功夫到位了。

“电视不会从画面上来做过多的考虑,它考虑的更多的还是节目本身。比如小品演员的脸是不是能看清楚,而不会去考虑小品本身的意境问题。”谭韶远说,“加上春晚小品大多都是热闹、具有喜剧特色的东西,慢慢就会把这些东西给排斥掉,形成一个纯粹中国式的审美标准。”

技术想象与艺术想象

人们对此次春晚视觉效果的激赏,是高科技带来的。我们所能看到的舞台画面,都是多媒体、大屏幕。“中国的晚会搞了这么多年,创出了一种思路,一个所谓的晚会的东西。尤其是这两年在多媒体的使用上,可以看出非常有钱,非常有规模,但品位上还是差得比较远,不能跟国际接轨。”谭昭远说,“从设备上说肯定是世界一流的,但如果从艺术的角度来讲,怎么把节目突出出来,把多媒体的影像排列得恰如其分,这就是设计者的一个问题了。”

今年的春晚没有给韩江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因为“节目本身不够精彩,别的辅助手段也没有办法”。韩江是灯光设计师,任职于中央芭蕾舞团,曾为多部戏剧、歌剧和舞剧担任灯光设计。在他看来,在LED包办一切的舞台上,灯光的作用被掩盖住了。“灯光的功能也就是不抢戏的,没有特别优势的表现。所有晚会的灯光都是一样的,没有哪次特别好看。这一次是多媒体成就了整个晚会,舞台效果全部都是由大屏幕来完成的,灯光和舞美就都谈不上了。灯光只要挑对,打得够亮,就可以了。舞台与导演没有给予灯光和舞美表现的空间。”

LED独白的结果是,一方面,我们看到了如《荷塘莲语》那样,借助技术本身的想象力,给观众带来艺术感染的作品;另一方面,又看到了许多这样的作品:因艺术想象力匮乏,又过度依赖单一的屏幕,以至于最终出来的视觉呈现,反逊于传统舞美与灯光制造的二维效果。

“拿大屏幕当个照相机用,应该是艺术认识上的不够。齐白石所说的‘太似是媚俗’,大概就是这个道理。我们在做舞美的时候,会尽量避免去模仿现实里的东西,没有必要在舞台上去与电影拼,这是方向性的错误。你拼不过人家,要看这个的人,不会到舞台上来看。”谭泽恩说,他在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美术系舞台设计专业任教,同时也是业内知名的舞美设计师。

谭泽恩认为,大屏幕的使用有两个基本方向,模仿是其一,但是其考核标准不是模仿得像不像,而在于如何模仿。“把‘模仿’这种行为做考究了,大屏幕上那个东西与你模仿的那个原物之间形成有意思的关系了,才有意义。哪怕是拼贴艺术,几个图片并置的时候,其意义一定是超越了单个图片的。”其二,是什么都不模仿,做此种技术独特的视觉形象,展现只有这种技术的诞生才获得的视觉奇观。例如,呈现出一个在现实生活中找不到原型的美丽形象。“这样既理顺了舞台与现实世界的关系问题,真正让视觉作品不会轻而易举地被三两个形容词概括掉,让大屏幕有了尊严。即使模仿,也要尊重大屏幕的独特个性,不要让它去重复其他技术手段的模仿。”

“一个好作品,艺术是在技术之上的。如果一味说技术如何,这本身就有问题了。”谭泽恩说,“我猜舞美设计师与春晚的艺术结果是有一定距离的,所以我们才会听到‘技术达到世界一流’的说法。这样一来,领导爱听,导演无错,舞美有功。至于观众喜不喜欢,谁能统计得出来?最担心的是,此‘一流技术’除了咱中国以外还会有多少买家?”

在采访中,几乎所有的采访对象都提到春晚的独特性:它需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要求,承载了太多的东西,它的功能性大于其审美性。陈岩在一次采访中也坦言:“春晚不是实验场,我们的一切努力就是为了老百姓能过好节。”这就像是一次内容和基调都已定好的命题作文,写作者能做的,只是追求言辞的精致,至于一定要求做到“有文有质,文质彬彬”,就多少有些苛求了。

在谈到内容与形式关系的时候,谭昭远说了几句颇有意思的话:“纯粹玩形式可能出现的结果是,这个东西最后成为一个特别的形式,只能表达一个特定的东西。但春节晚会的形式是什么呢?是把一个形式贯穿到所有的节目里去,这就是问题。所有单个的节目抽选的都是各地最好的东西,因为都是最高的声音,起承转合的东西全部失去了,肯定就不和谐了。”■(文 / 何潇) 舞美设计春晚过于舞美小品孤独艺术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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