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家版蒂姆·伯顿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闫晗)
爷爷是个半仙儿。他的生活仿佛蒂姆·伯顿的电影,光怪陆离眼花缭乱又难以置信。当然,这一切都来自他自己的叙述,文本的真实性无从考量。他过去的故事,类似《大鱼》,有双身姐妹花,有巫婆,有巨人,有普通人无法经历的传奇,让人对过去的岁月充满好奇和景仰。
我无法辨识野生大虾5分钱一对、满地堆着黄花鱼没人捡的岁月是否存在,弄不清楚这个世界是否真有水鬼,不知道村口的庙里是否出现过3米长的蟒蛇,更无法得知800里外的村子里是不是真有人肩膀上长着一片鸡毛。
他开着电视打盹儿,每次都花好半天才能认出人来,只有在讲述往事时,眼神会突放异彩,话语犹如开闸放水般滔滔不绝,开端、发展、高潮、结局,包袱、噱头一样不少,语调抑扬顿挫,俨然一个郭德纲,完全不是那个没精打采的老头。
爷爷说,家里祖上三辈都是秀才,积攒下来不少宝贝。一对翡翠镯子,让奶奶掉地上摔碎了。一箱古书,让奶奶拿去糊笸箩和做灯捻子了。还有一幅郑板桥的字,奶奶说都被虫子蛀了,烧了算了,他没同意,后来卖了100块钱——那个收字画的还顺走了我家几个旧盘子。据说还有一大包犀牛角片,一直留着没扔,后来人家来收犀牛角的,他拿出去卖,人家说这个没用,一气之下就把它们扔水沟了。还有一方雕花大砚台,哥哥拿着上学去写毛笔字,被他们书法老师用几个墨盒换走了……
无从考证。就像《围城》中方鸿渐把日占区的祖宅在形容中放大了数倍一样,旁人无从知道那些丢失的东西是否存在,以及多么光芒四射。说得多了,再惊悚的传说也成了“粮票的故事”,大家打着瞌睡,漫不经心地听着:董二家的媳妇儿实际是个刺猬精,一爪子抓掉老公半个肩膀,血肉模糊,老娘从鸡窝里抓过一只老母鸡,撕下一片热乎乎的皮毛裹在上面……从此那人肩上就长着鸡毛。
但我曾经相信那些故事。当《大鱼》中的儿子把生命即将走向终点的父亲缓缓放入河里,父亲变成了一条大鲶鱼,如他讲述的一样。相信,总是美好的。年轻时总是关注故事本身,对成立的前提条件从不怀疑,无条件相信。只有长大时,渐渐从讲述者身上寻找人性的弱点:吹嘘、夸张、突出自己……华盛顿砍倒了樱桃树,月球上看到万里长城,不都是如此吗?
那些传奇伴着童年远去了,连同那些可能并不存在的奢华与荣耀。我叹口气:家门不幸啊,把祖上的东西全败光了。顺手从家中的旧笸箩里捡了一个铜钱,给了来串门的小朋友。
后来听收古钱的说,那枚钱值5万元。回想起爷爷所说的一切,我也成为败家人群中的一员——可能,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伯顿败家蒂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