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赞博学的秘诀

作者:薛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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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克·巴赞 )

文艺复兴人

巴赞是文化史研究的奠基人,跟莱昂内尔·特里林一起设计、主持了哥伦比亚大学著名的人文核心课程。他编著了40多本书,包括《达尔文、马克思、瓦格纳》、《古典的、浪漫的、现代的》、《柏辽兹和浪漫主义的世纪》和他93岁时出版的《从黎明到衰落》(2000)。作为知识分子的象征,他登上过1956年6月11日的《时代》周刊的封面。

巴赞在哥伦比亚大学学习和教学了70多年,退休后回到了家乡得州圣安东尼奥居住。他家客厅里挂着格莱兹给他母亲画的一幅肖像。巴赞说,那是历史上第三幅立体主义肖像作品。从小他家就跟很多文艺界名人有来往,他目睹过多种艺术流派的兴起。

巴赞的学生、达特茅斯学院英语系退休教授、曾经为尼克松和里根撰写演说稿的杰弗里·哈特在纪念巴赞百年诞辰的文章中说:“每当我想到巴赞,我就想到牛津大学流传的一首关于古典学家乔伊特的打油诗:‘我叫乔伊特,是贝利奥尔学院的,如果我不知道它,那它就不是知识’(If I don’t know it,It is not knowledge)。”

10月22日的《纽约客》上亚瑟·克丽斯特的文章说:“下个月巴赞就100岁了。他庆祝自己百岁寿辰的方法是完成他的第38本书(不包括译作)。他的专业领域包括法国和德国文学、音乐、教育、鬼故事、侦探小说、语言学和词源学。他研究过作为校对的爱伦·坡、作为文体家的林肯、作为讽刺作家的狄德罗和作为读者的李斯特。巴赞的博学60多年来一直是他的好友和同事们的话头。但巴赞却把自己看做一位业余爱好者,一个能从他的所学中真正获得乐趣的人——这是他博学的秘诀。”

巴赞就那么多不同的主题发表见解,导致学术界的人不太看重他。巴赞想做一个“文艺复兴人”:兴趣广泛,全面发展,打破艺术和科学之间的樊篱。他也帮助读者关注和思考个人未经省察的生活之外的事物,不是因为知识具有内在价值或者能让一个人变成好人,而是因为它能培养独立思考。他相信一个人对文明的历程了解得越多,就越能欣赏文明的成就。一旦了解得足够充分,当一个人提出萧伯纳像伏尔泰一样著作等身但提倡的是卢梭式的思想时,他就能真正享受求知的过程。

巴赞《从黎明到衰落》一书概述了从1500年起西方500年的历史,宗教、绘画、文学、戏剧、科技和历史的发展历程,这样一部大书却有许多有意思的对一些细节的阐发。他说:“在卢梭发表了他对自己在林中河边漫步的描述之后,人们日益相信这样消磨时间可以休整由于城市生活而疲惫不堪的身心。现在有法律规定的带薪休假最早的起源是卢梭的《一个孤独散步者的遐思》。”又如,“有人可能以为路易十四寝室中的自我展览和我们的领导人跑步的照片或他们手术后的器官展示有类似之处。但是路易的自我表现并不鼓励亲密,它表示出哪怕是最微小的动作也充满威严,他那样做不仅没有使他更加有人性,反而把他和其他人区别开来”。

“文化批评”的首创者

巴赞和特里林主持的讨论班公开讨论各种著作和思想,在课堂上,几乎各种解读方法都能被容忍。巴赞和特里林为他们没有具体方法的解读方式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文化批评”(Cultural criticism)。亚瑟·克丽斯特说,那时学界有新批评、形式主义、马克思主义等各种文学批评理论和学派,巴赞和特里林的做法被批评为“忽视艺术作品的自主性,没有掌握分析隐喻、主题和追溯神话的各种方法”。基本上,巴赞和特里林遵循的是阿诺德把文化和行为联系起来的模式。“艺术作品的关键在于它的效果,无论这效果是如何取得的;如果严守以前的形式规则或限制,那么产生的作品就不是艺术,只是学术练习而已。”阿诺德认为根据一本书对大众文化的影响来评价它能够实现人更高的本质,因而最终促进社会的发展,也就是说,审美和道德是相互关联的。

文化批评的方法乐于从平易的事实中看出它的精神内涵。巴赞说,铁路的一个文化副产品是人为规定的时间——在没有铁路和全球旅行之前,每一个城镇乡村都有自己的计时方法,50英里以东的地方,正午来临的时间要早于西边,这种现象同铁路时刻表格格不入,必须为辽阔的地域硬性规定一个时间。

再比如,在课堂上,一位学生这样解释柏克的核心思想:“柏克认为,如果每天早上你努力地要用理性去系鞋带,那你就永远也出不了门。”也就是说,柏克认为习惯在人的活动中起着很大的作用。巴赞点头表示同意,但他补充了社会对习惯的倚重,他说,柏克希望每天早上报纸能准时送到他家。生活中的这一细节其实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复杂的社会过程和社会建制是社会的习惯。柏克认为攻击社会建制是危险的做法,反对法国革命派关于人权的抽象观念,称赞英国人日常生活中的自由。

巴赞开始出名是因为他在1943年出版的《浪漫主义和现代自我》一书中对流行的关于浪漫主义的观点提出挑战,他提出浪漫主义并不是虚幻不实,抛弃理性,服从冲动。浪漫主义虽然强调情感,但“18世纪热衷于理性,浪漫主义者热衷的是灵与智的结合,思想和感情融为一体。浪漫主义既不排斥理性,也不忽视真实。相反,浪漫主义中的冒险精神就是要通过探索真实世界来增加阅历。浪漫主义执著于探索与发现寓于具体事物当中的真理。浪漫主义认为人要有所作为,热情就必须战胜漠然或绝望,冲动必须遵从想象和理性”。

他认为以卢梭、康德、柏克和歌德的思想为源头的浪漫主义修正了启蒙时期偏重抽象、狭隘的理性的错误。如巴赞所说,浪漫主义并非一种偏离了正轨的美学运动,而是反映了一个充满激情和理想主义的时代的知性感受力。概括地说,巴赞的阐述使浪漫主义获得了人们的尊重。

同样,巴赞批评了启蒙主义的后裔、当代的唯科学主义。在他看来,列奥·施特劳斯的结构主义、麦克卢汉的媒体理论和库恩的科学研究的范式革命理论都是企图用稀奇古怪的方法使我们忘记事物的多样性和具体性,以语言上的抽象取代经验。“尽管麦克卢汉提出了他的理论,但对文字的使用从未停止,语言和批评方面的结构主义已经被别的理论取代,要请库恩恕我直言,许多专业的历史学家们指出科学思想的转变并不像在锅里翻饼。”

西方文化的衰落

最令人关注的是,巴赞提出目前的西方文化陷入了衰落,“它失去了可能性,生活中艺术的各种形式已经用尽,发展的各个阶段已经走完。制度的运作艰涩困难,造成的重复和失望让人难以忍受。现在主要的历史力量是厌倦和困乏”。已经没有什么有待解放的了,也就没有了奋斗的目标。

他生动地让读者认识到西方文化从黎明到衰落的实情:《尤利西斯》本身有时用的手法就是拉伯雷式的,滑稽地模仿各种职业的特征,一再单调地描述身体的需要和动作,还有拉伯雷式的文字游戏。但是读了拉伯雷之后,人们会感到类似看了希腊悲剧之后的振奋,而尤利西斯让人感到压抑。“这就是16世纪与20世纪的区别,也就是一个新文化的黎明与它幻想破灭的终结的区别。”

在巴赞看来,西方文化衰落的原因之一是抽象的思维方式。没有抽象人就没法活下去,但高度发达的文明不断增加抽象的手法,发展出通过分析产生的超级抽象。机器就是一种抽象:一种机器只能生产一种产品,生产出的产品都一模一样,不像手工劳动那样会有令人高兴的小差错和突然的创新。抽象性的分析已成为普通的思维习惯,分析不仅反映在报纸上的图表和对世界上一切事物的研究中,还主宰着股市、谈话、政治辩论、广告、奥运会、教育和文学批评。而分析和抽象会使整体失去其有趣或宝贵的特征,耗竭生活的能量,扼杀生活的喜悦。这可以用来解释为什么工业化社会中成群的高级主管和政要在坐牢或受到起诉:有天赋的和敏感的人特别向往艺术家的生活,白领阶层的诈骗行为是对艺术生活的替代。他们不需要金钱和声望,他们需要的是通过诈骗来冒险和与制度斗智。“诈骗是想超越商业和虚幻的人的运动,它是以丰富的手段表现的创造性。”■ 秘诀博学巴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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