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乡的葡萄酒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鲁花)
朋友拿来两瓶国产葡萄酒,包装巨大,每一瓶价格都上千元,看产品说明,非常顶极、奢华、历史悠远,透着与洋葡萄酒誓比高的决心。产地是一个海滨小城,我的家乡,那家葡萄酒厂就在我家对面,17岁之前我住在那里。
酒厂的大门是灰色的,永远敞开,非常安静,从来没出现过什么繁茂景象,对面隔条马路就不同了,是个车站广场,人来人往不断,背着包袱的打工仔围坐在广场中央,遥望马路对面敞开的大门。到了晚上,广场上还摆夜市。有一年突然冒出几家烤羊肉串的摊贩,其中一个卓尔不群,他很整洁,穿着蓝色的褂子,戴着套袖,默默藏在浓烟后面,“我就是对面酒厂的,效益太差,养不活孩子呀”。他把忧郁的羊肉串翻了个面儿。
我家三叔三婶就是种葡萄的,葡萄园在郊区,离海更近了,石头柱子支起一排一排的铁丝,绿色藤蔓爬在上面。三婶在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形象:穿着及膝的胶皮大靴子,圆滚滚的身体裹在胶皮大围裙里,上身再套一塑料雨披,背后背着铁皮箱,一见到我,就把雨披帽子甩到脑后,露出晒得通红的脸蛋,用把我当成个聋子的嗓门大喊:“刚打完药……”我每次去葡萄园都是丰收季节,绿油油中到处是一嘟噜一嘟噜的紫色,三婶边走边给我讲这园子里的逸闻,比如,老李打药时风向突然变了,被药给毒死了,说到兴起她摘下饱满的一颗,完全忘了这颗也刚打完药,撩起围裙在衣服上蹭两下,塞进嘴里,紫红色的脸上露出好吃的神情,嘴上却说:“还得等10天。”我有天突然关心起葡萄酒厂和葡萄园的关系来,三婶说:“酒厂根本不要鲜果,他们要汁。”
离开家乡后,我有机会去世界好多地方参观葡萄园。在澳大利亚的巴罗莎,我遇到了三婶一样的葡萄园主,他像抚摩孩子一般抚摩着一棵颤抖的葡萄树,说:“这是巴罗莎第一株葡萄,身后的一片都是她的后代!”他带着一家老小用自酿的葡萄酒招待我们,就在葡萄园里的农舍,壁炉里生着火,老母亲在一旁切大片生肉,周围摆着装满面包和意大利面的一筐筐干粮。虽然他谈起酒道来叫人云山雾罩,我也喝不出好赖歹,可觉得那酒浓烈又好喝。我们站在椅子上玩游戏,高唱自己国家的歌,我举起酒杯用家乡话大喊:“喝多咧!”
好多年以后家乡葡萄酒厂的工人再也不用出来烤羊肉串了,据说酒厂翻修一新,挖了大酒窖,盖了酒博物馆,酒厂光辉的历史和卓越的品位四处流传。我在飞机上见到了新酒庄的照片。那是个偶遇的在全世界寻找城堡的摩纳哥人,她指着从杂志上撕下来的广告页说:“中国也有这样的城堡!”一栋庞大恢弘的欧式建筑,门楼上写着“某某酒庄”。我惊异地说:“这是我的家乡。”摩纳哥人更加惊异:“你是贵族的后代?” 葡萄酒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