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明星的足球教练

( 何塞·穆里尼奥是第一位真正的明星教练 )

英超新一赛季开始了。看了今天的实况转播，如果有机会再看20年前的足球比赛录像，会发现二者大不一样，现场好像漏掉了什么。仔细看看，漏掉的是教练。90分钟的比赛录像中，没有一个教练的镜头。而现在，明显看得出，教练们已经成为电视球赛中的主角之一。教练的脸有特写镜头，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观众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肢体语言就更多了，每一个动作都可以做一番文章。曼联的福格森，摄像机没法拍出他的内心，但可以拍到他紧抿的嘴唇、红红的鼻头，还有他不时轻轻叩击手表、对场上球员大喊大叫。阿森纳队的温格，老是愤怒地挥舞手臂，哪怕他根本没看见刚才的失误是怎么发生的。还有利物浦队的前主帅霍利尔，如果某队员失误，他就会把脸藏进随身携带的吉祥物——一条红围巾中，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似乎在竭力控制狂怒的情绪。

教练们的个人形象、生活细节也越来越多地被媒体曝光展示。何塞·穆里尼奥穿阿玛尼，开奔驰;钻石“王老五”斯文·埃里克森还没扔掉三角恋的癖好，目前同时和罗马尼亚歌舞演员、瑞典公关小姐坠入情网;65岁的弗格森爵士7月去了趟远东，一直被尖叫的女孩们包围;利物浦队的现任主帅拉法埃尔·贝尼特斯没那么多值得津津乐道的八卦，那就聊聊他的胡子吧。

以往，足球教练是那个比赛时坐在边线外长椅上、膝上搭条毯子、眉头紧锁的穿深色套装或大衣的中年男人，英国媒体戏称他们为乡下老头。最著名的乡下老头是利物浦队的前教练鲍勃·佩斯利。佩斯利被誉为英超历史上最成功的教练，有不少怪癖，比如他永远穿着出门买报纸、回家打斯诺克那么不修边幅的衣服。《每日赛事》的评论员马克·劳伦斯曾效力利物浦队，他回忆说，佩斯利居然穿着拖鞋和开襟羊毛衫和他签的约。有一次利物浦队拍合影，佩斯利穿了件运动理疗师的白大褂。在穆里尼奥身上根本不可能看到这种装扮，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常常会登上报纸，格外注意形象。8月某天的《太阳报》头版人物是前曼联球星、现桑德兰俱乐部教练罗伊·基恩。他旗下的球员不愿续约，只因为老婆、女友们抱怨桑德兰离伦敦太远、购物不方便，于是《太阳报》幸灾乐祸地转述了这位暴脾气的教练骂球员的话:你们这帮“老婆的奴才”。小报封面是衡量一个人是否真正成名的指标，基恩登上小报说明卑微的乡巴佬也成了明星，有时甚至比俱乐部里的大牌球员还受关注。穆里尼奥今年一个人就印制、出版了官方和个人两个版本的台历，全部卖光。

1996年去世的佩斯利完全想不到，足球教练的传统美德——倔乎乎的牛脾气、笔挺的坐姿和一件深色大衣，已经靠边了;比赛时站着曾被视作粗鲁，却是今天需要的。1966年世界杯结束后，英格兰国家队的助理教练员激动地跳了起来，他边上稳重坐着的主教练却冷冷地教训他:“坐下，行为规矩点。”他的同行们突然成了演艺明星般的型男，一举一动要符合电视传播时代的要求:和裁判争辩，骂脏话（从电视上当然听不见，但看他们嘴唇的形状可以想见），严肃地思考，对媒体说些俏皮话，告诉男性时尚杂志最喜欢的酒馆，保证时常抛出点料，和老板或明星球员高调不和。

教练戏剧性地成为明星，要归功于金钱。1995年是巨大的转折点，这一年欧盟颁布了《波斯曼法案》（Bosman Rule），允许球员合同结束之后在欧盟内部的俱乐部之间自由转会，无需原属俱乐部同意;如果球员期满转会，原属俱乐部不可收取任何转会费。此前，俱乐部对球员有绝对的控制权，不仅能够取消球员比赛的权利，甚至在合同终止后仍能操纵球员的职业前途。教练对球员极为严厉。罗伊·基恩在自传中写到他在一场比赛中踢错了球，教练布莱恩·克拉夫是怎么对待他的:“比赛结束后我走进更衣室，克拉夫一个巴掌扇到了我的脸上。‘别从后面把球传给守门员’，我摔倒在地板上，他站在我身旁，俯视着我，冲着我大喊。”

( 利物浦队前教练鲍勃·佩斯利是传统足球教练的代表 )

法案实施后，球员的薪水凸现“恶性膨胀”，加上没有限制的自由来去，俱乐部内形成一股“球员势力”暗涌。英国足球业普遍认为，“球员势力”败坏了英国足球界的风气。最明显的后果是等级秩序被破坏，教练们处在了劣势。新时代的球员们根本无视传统和权威，戴着鸭舌帽、穿着拖鞋的教练压根儿别想得到应有的尊重。甚至决定教练饭碗的也不再是俱乐部老板，变成了球员，曼联的前任教练汤米·多彻蒂说。也许是看破了足球红尘，此公现在彻底不和足球沾边。而霍利尔还观察到一个现象:他的前任只需告诉球员们怎么踢球就行了，他却要面对更衣室里一屋子的百万富翁（他们还有自己的谋略班子），不得不像跨国公司的主席那般行事，随时平衡好不同的利益集团。他自己可没有智囊团。

教练们能做的，只能是尽可能比球员们更耀眼，至少交个平手。穆里尼奥是第一位真正的明星教练，外形、穿戴丝毫不亚于手下的明星球员，看上去就像球员们温文尔雅的老大哥。在接受一家时尚杂志采访时，穆里尼奥承认，他保持有型有款的派头目的在于吸引眼球，否则公众对他的明星球员们过分关注产生的偏差会让他产生巨大的压力。另一个明星教练埃里克森也很注重外形，尽管公众更多关心其私生活。埃里克森和球员们的关系很好，球员们都很羡慕他所取得的名气，欣赏他不俗的穿着品位，追逐他放手的女人。对于他这种上了年纪的老狐狸，球员们望而生畏。总之，当教练需要具备24小时维持得当的公共形象的本能。就连有“隐士”之称的温格，今年夏天也在一群《每日镜报》“凌晨3点女郎”的簇拥下，去了瑞士度假。

( 埃里克斯·弗格森是少有的位高权重的教练 )

弗格森等外形老土、缺乏时尚嗅觉的教练则很注意发挥个性。利物浦队前教练比尔·香克利是以个人魅力赢得公众关注的第一人。这个苏格兰人从美国娱乐明星那里得到启发，没完没了地在媒体上自说自话。好在他幽默风趣，妙语连珠，并不招人烦。“有人说足球事关生死，我说足球比生死还重要”这句名言正出自他口。曼联20世纪80年代的主帅“大罗”罗伊·阿特金森则是“有个性”的反面典型。他在办公室摆了阳光床，戴着眼罩、穿着裤衩躺在床上一边晒黑一边和球员们谈合约。

在英格兰，足球俱乐部的主教练被叫做“经理”（Manager），这一称呼表示教练负有训练球员之外的更多责任。英格兰足球职业化后的头40年，教练几乎是球队里可有可无的摆设，他无权挑选球员，更像是为球员服务的仆人。赫伯特·查普曼1925年成为阿森纳队教练后，第一次在俱乐部内树立起教练的绝对权威，并率先提出俱乐部发展应有市场观念和公关意识，还成功游说伦敦市政部门将俱乐部所在地的地铁站名更换为“阿森纳”。英国著名记者克里斯·格林（Chris Green）写过一本书《炒鱿鱼比赛:足球俱乐部教练的故事》（The Sack Race:The Story of Football's Gaffers），讲述了教练们的尴尬和压力。他说:“很多教练曾经是个好球员，所以俱乐部就压给他很多责任，期望他能管理好球队，他们也就被叫做‘经理’。而在欧洲大陆国家，教练就是教练（Coach），把球队带好就行了。实际上，大多数教练无法胜任管理工作，他们缺乏管理技巧，没有受过正规的管理训练，但现在他们却被要求管理整个俱乐部，一旦做得不好，就要被炒掉。”

( 桑德兰俱乐部教练罗伊·基恩登上了《太阳报》封面 )

明星教练最重要的是能抓到钱。像弗格森，在社交场上长袖善舞，和家具公司、地产商、曼彻斯特的生物工程、医疗健康公司、高盛银行等大企业关系良好，这就意味着他能拉来赞助和广告。有和弗格森相当的高财商的教练毕竟是少数，财政是另一大压力。教练们每周工作100小时，从不休假，经常在高速公路边的快餐店里解决吃饭问题，每场比赛高度紧张，赛后要和赞助商喝酒应酬拉关系。英国教练员联合会和阿迪达斯健康学会在2003年合作发布了一项报告，指出，在对40名教练进行18个月的跟踪调查后发现14人有心脏病先兆，教练们工作和生活非常不规律，身体各方面机能紊乱，足球教练成了不“健康”的职业。

教练们的工作通过赛场上的90分钟来衡量、判定。在这一个半小时里，他们必须集中精力考虑战术、俱乐部老板的经济利益、赞助商和广告客户的反应。在这90分钟里，他们又处于相当尴尬的局面，要负全部责任，却又什么都做不了。据格林的调查，球队的升级和降级直接影响到球队的财政状况，这也让教练的压力与日俱增。在2001～2002年的赛季中，英国92个足球俱乐部炒掉了63个教练。格林感慨:“没有哪一行一年能裁掉70%的高层管理人员。”

所以，不要指责教练们像摇尾巴的狗。在几十架摄像机的镜头前，在数百名各国记者的观察下，再想到全球转播的有线电视网，任何一个教练都会不由自主开始作秀，肢体大幅度动作、说俏皮话、面部开始抽筋。作秀是他的证明——他正在从事一项被称作足球教练的“管理”工作。 明星作为穆里尼奥教练英超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