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迪偷车“大盗”现形记

( 夏顶成 )

侦破案件的辽宁鞍山双山派出所所长屈丰海有些庆幸。他说:“夏顶成一人作案，手法极快，如果不是抓到现行，这样的盗车案很难破获。”目前夏顶成涉案的33辆车中，有27辆奥迪车。但是屈丰海等估计，“他顶多只交代了一半，以他的技术，绝对是个‘千锤百炼’的老手”。

让侦破人员印象深刻的另一点是，农民出身的夏顶成仪表堂堂，“心理素质极好，老成，不随便说话，谈吐极有逻辑性，绝对是个强有力的对手型罪犯”。

对手:“独行侠”的凌晨终结

“今天到愚人节了，我会碰上个什么样的玩笑呢？”35岁的治安警王琳坐在巡逻警车上经过双益社区，手表上的时间刚过凌晨4点。他所在的鞍山市立山分局的双山派出所，管辖鞍山老城区的中心地段。零点到凌晨四五点正是盗窃、抢劫高发时段。王琳正琢磨着4月1日这个凌晨好像即将特别平静地过去了，突然就听到了报警器响。

49岁的夏顶成也被自己弄出的响声吓了一跳，他坐在老款奥迪车副驾上，自制的钥匙插在点火开关上。夏顶成说，这天凌晨1点，他的手机闹钟像往常一样准时响起，起床后他随意打个出租车，在城里头转悠，就见到了双益社区楼下停着的奥迪车。

( 夏顶成窃车案破获后追回的奥迪车 )

此时为4点10分。奥迪车车头向东停放着，治安巡逻车刚绕过它向西走了20多米。报警器响时，夏顶成发现奥迪车窗没有贴膜，他打开副驾的车门猛跑，王琳从警车出来就追。

巧合的是，曾在特警队防暴大队工作过的王琳去年刚获得“鞍山全市警力大比武”的冠军，抓捕正是他强项。他几步斜线上前，左手搭住逃跑者左肩，另一只手把对方右手反扣住，车内的教导员孙立国也一同追上，“用最大号的手铐才勉强铐住他，手腕这么粗而有力的人，肯定干过重体力活”。

夏顶成极力辩解自己只是偷车上的东西，留在奥迪车上的工具包却暴露了他的专业性。“深棕色皮包里，有近100把各式车钥匙，主要是奥迪和桑塔纳。各种自制工具里，一尺来长的钢锯，白色带钩的铁片，还有很多从未见过的工具，一看就不是一般人。”王琳说，把夏顶成带回派出所后，“好多老警察都感觉多年不遇的大案子来了”。

当了11年派出所所长，一直在基层工作的屈丰海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和这个人（夏顶成）一打照面，就知道他心理素质极好，我们若没有充分证据他绝不会开口承认。”智商较高、反侦察能力强的犯罪嫌疑人，“打骂他没用，还得跟他联络感情，他看得上的人才会多谈几句”。记者采访时离夏顶成被抓已经一个多月了，审讯民警已经跟夏顶成颇为熟识，都叫他“老夏”。屈丰海说:“从表面相处看，老夏是一个绝对不会招人烦的人，让人感觉挺有素质，一点不敢看低他。”所有人都注意到一点，“他进来这么久，从没有说过一个脏字，东北这边骂骂咧咧的混混多得是，他跟那些人不一样”。

审讯夏顶成比意外抓捕难得多。鞍山市公安局立山分局组成了专案组，来审讯“不好对付的老夏”。夏顶成的手机从3月16日到31日经常联系两个人，一个是本市铁西区奋博汽车修理厂的老板王文平，另一个是修理工翟佳羽。王文平和翟佳羽很快交代了替夏顶成偷来的车换锁销赃的事情。

而几十辆车被撬锁开走，全是夏顶成一人所为。屈丰海说，作案方式看上去简单高效，“没有团伙作案，连个放风的人也没有”。夏顶成偷车也从不踩点，他半夜打着出租车到处转，看到了合适的奥迪，让出租车走掉，自己几分钟就搞定一辆开走。“有一次开车走到半路，他看到另一辆奥迪，记下地点，把第一辆车送回去后，接着来偷第二辆。”夏顶成自己给偷来的车换掉驾号和发动机号，从一个化名刘丽的女人那里办来假证件后，委托王文平等人卖掉。老款奥迪车卖1万多元，V6也只卖2万多元，“多数销往农村”。

夏顶成的心理素质比屈丰海想象中还要好。“我们查到他的藏车仓库，找到车行老板，铁证如山，他才交代了一些盗车的事实。”在租来的车库里，公安人员发现了一些复印资料，“是1998年公安部、检察院和高法联合发文《关于盗抢机动车辆的法律法规》。以他目前的偷盗数量，他非常清楚自己一旦被抓，肯定判无期”。夏顶成跟屈丰海说，“我知道自己是无期，连律师也不用请了，我认了”。

“他内心肯定暗流涌动，但是表面不动声色，从来没有失控过，甚至都看不出他的情绪变化。”因为查到夏顶成22岁的儿子夏秋晨曾协助他更换偷来车辆的发动机号，警察将夏秋晨也刑拘了。为了使这个场面更富戏剧性，更能触动顽固的夏顶成，屈丰海特意选择了当着他的面给夏秋晨戴上了手铐。“我说:老夏，你看你儿子也刑拘了，他有今天都是因为你，你这个爸爸欠他的。”而当时的夏顶成，“头也没有回一下，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在我们面前故意掩饰对亲人的感情，人人都有软肋，他怕我们看到他这个弱点，被利用了。”

脱离土地前:村子里的时髦青年

“仪表堂堂，很有派头啊！是个敞敞亮亮的人，一点穷酸劲也没有。”王琳抓住夏顶成的一瞬间，把他扳过身来发现这个人长相气质很不赖，“如果不是亲手抓住这个盗贼，会以为他是个国家干部呢”。1.85米的身高，体态魁梧，大伙感慨的言下之意是:夏顶成怎么看也不像他的真实身份——辽阳农村的一个农民。

而农民身份和农村生活，也正是夏顶成用了大半辈子来超越的对象。夏顶成出生在辽阳市首山乡腰老村。按照他自己说法，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种了一辈子田地的农民，家里6个孩子中他最小。“他们都是老实人，我不一样，小时候家里很艰苦的，但我在农村时候就是个时髦青年，爱面子，赶时尚，从不安心于现有生活。”

1958年出生的夏顶成文化不高，上完五年制小学后，读了一年初中就不念了，回家种田。种地没多久，一直向往外界生活的他去辽阳市修建汤河水库。这是让村子里羡慕的工作，农田里记全部工分、当上民兵排长的他每天还有1.68元钱的补助，一个月下来能挣50多块，“那在农村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有了钱的夏顶成不想着翻修家里的破房子，却托人弄到票后花180元买了“永久牌”自行车，戴着“上海牌”“高级”手表，胸前还神气地挎着一个“海鸥”120相机。这在20世纪70年代的农村，是人们最不能接受他的地方。“年轻人有些还羡慕我，但是老人家直摇头，他们说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才是踏实人。”夏顶成心思多，买相机除了自己“最喜欢风景照”外，也给村里人拍照收钱。夏顶成说，“也是那几年修水库的日子惯了自己，生活明显比周围人好一截。再回到农村去，要强心理很重，一定要比别人过得好”。早期在家乡，夏顶成落得个“不喜好种田，喜欢耍钱赌博”的印象，而与众不同的他还喜欢“看科技书籍”。

和太子河区东京陵乡河东村姑娘李先华的结合，使夏顶成安家在河东。河东村属辽阳市的近郊农村，紧挨马路，离繁华不远。记者去村里探访，刚好赶上选举大会，50岁以上的人都记得这个“长得很好”的夏顶成，而所有人的叙述起点也都是围绕14年前。1993年，夏顶成和李先华离婚后，李先华离奇失踪，至今没消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夏顶成随后也彻底离开了河东村。

对于这次婚姻，夏顶成不愿多聊，只是轻描淡写说，“很坎坷，如果不是我这人不安心生活，最后也不会离婚”。在李先华的哥哥李尊阳的描述中，原本妹妹和妹夫感情很好，夏顶成也说老婆和自己“是一种类型人”。夏顶成是个能人，租下一片空地搞屠宰场，开了个“汤锅店”，专门宰杀骡子、马这些大型牲畜。他盖了17间房，加上屠宰用的大院子，当时也算村子里的有钱人。后来夏顶成生意不顺，离开过河东村。老村长郭成财说，夏顶成后来和河北一个女人好上了，成为他离婚的直接原因。

在夏顶成的财富故事里，有几点村民们至今印象深刻。现任村长杜成龙说，夏顶成给人社会关系很广的印象，好像他家有人在兽医站工作，所以他顺利办到了畜牧贷款和农业贷款，“原本一个村子的贷款，最后都给他一人了”。而事实上，夏顶成并不养牲畜，他临时把村民的牛收集起来，再以这个为资本向银行贷款，“后来老百姓意见大，为这个贷款签字的那一任村长和会计，好像还吃了官司”。

夏顶成是否真的“上头有人”，村民们现在也没弄明白。但是能说会道的他“很能了解人的心理，懂得控制人，比如他去跟村长、会计要贷款，他跟你谈完之后能让你很认同他，心甘情愿为他办事”。

记者看到的夏顶成和李先华的离婚协议上，所有的17间房和其他财产、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全部归李先华。李尊阳说:“我妹妹开始不同意离，后来说如果他‘净身出户’，就同意离婚。”在离婚后的第二年，也就是1993年的某个夜晚，李光华离奇失踪，至今没消息。房子和两个孩子的抚养权随后归了夏顶成。人们提起这件事情，仍旧感慨，“李家姑娘1.80米的个子，又高挑又漂亮，离婚后还照顾着夏的父母，特别善良”。李家人报案后也没有线索，虽然村子里很多人怀疑夏，“但是一点证据也没有，他很快也就彻底离开了这里”。

村长杜成龙说，“这个人（夏顶成）太能做出超出正常思维的事情了”。

离开农村后的夏顶成

在夏顶成的自我表述中，他早年开的屠宰场是“畜种公司”，辉煌时期雇用了20多名工人。他并不只是宰杀牲畜做汤锅熟食，还将原皮卖给河北蠡县，对方加工成皮衣皮裤后再卖回东北，他称曾经挣了30万元。“我这人总不满足，当时在辽阳买个两室一厅才5万元，可我想把钱投进生意，挣更多。”后来因为“我这人太爱面子，人家求我从不拒绝，最后赊账达到100多万元，把我拖垮了”。夏顶成认为有个性格特征使自己做不了生意人:心太善，不懂得拒绝人。

这次“人生中第一次被骗”让夏顶成接触到了车。“人家为了抵欠债，给了我两辆丰田进口车，每辆按照5.6万元算”。夏顶成有了驾照，开始倒腾二手车。“做皮货生意来钱太慢，从养殖到屠宰、倒手，很操心费劲。卖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来钱快”。

很快夏顶成就发现比卖车更来钱的生意，“1995～1996年，黑市走私车不少，他们要办一个正规手续，需要10万元打理。这些人就问我买车的手续，一辆5万元，我手上没有手续的车再便宜卖掉”。

按照夏顶成的说法，他很快又发家了，1999年时候资产过百万。可是一个亲戚让他合伙投资出租车公司，“规划书摆在我面前，5年赚回成本”。夏顶成从银行贷款，买了30辆捷达，“那时候每辆可要12万元”。可是在亲戚偷偷卖车逃跑后，夏为了躲避银行追债也逃跑了，“一直到两年后那个亲戚被抓，我也分文全无了”。

最穷时候，他骑个破自行车，住在租的破房子里，“买菜的钱也没有”。但“我这人心理承受能力极强，人家看不出我发生了变故，这样我才有翻身的可能”。他凭着二手车的资源，帮着联系买卖双方赚些中介费。奥迪的盛行，又“给了我翻身的机会”。

夏顶成说，2000年以后辽宁的进口奥迪车多了起来，“中国人特别认这个牌子，认为是高档车的象征”。而原装进口的老款奥迪是五缸车，“中国人开不惯五缸车，又费油又不好维修，所以都要求改成四缸车”。那个年头五缸车只能卖3万多元，少了一个缸后，却能多卖2万元。前后两三年内，老夏经手改装了二三十辆老奥迪，“车上的每一个零件我都熟悉，我只要开车走一小圈，听听发动机的声音，感受一下，就能说出哪些零件要换，需要多少钱，换完后市场上能卖多少钱。行内的人叫我‘奥迪神仙’”。此时的夏顶成一个月能赚3万元，“但是户头上有过几百万元的人，哪里能够忍受每月只赚这么一点？”

于是夏顶成找到了一个来钱更快的方法——偷一辆老款奥迪只用几分钟。他曾经用钢锯剖开车锁的横截面，“我发现点火锁有九道簧，用其他钥匙就能顺利打开六道簧，另外三道就是我的手艺了，试几下就能找到感觉”。在被抓之前，夏顶成正在研究“新技术”，他偷了7次把一辆新奥迪开回了车库。他说自己正准备把新奥迪A6的解码器买回来研究。

在审讯间隙，夏顶成侧着脑袋，微笑着看屈丰海，试探性地说:“所长，如果我到了监狱里，让家属来向你举报案子，管用么？”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表示放心了。屈丰海说，看来夏顶成正琢磨着保留哪些销赃车的人，让家属要挟对方出钱营救自己，争取减刑，否则就把他们抖出来。屈丰海说:“夏顶成随时都在判断当下的处境，哪些对他有利，哪些不利，超级冷静。所以他说的不一定是真话。我们还在慢慢攻破他，他犯下的案子远比现在知道的多得多……” 奥迪偷车现形记大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