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泽的呼市CBD想象力

皮包公司金鹰国际？

郑泽被批捕7天后，胡姗（化名）仍然不相信短短两个月中发生的这一切都是真实的。3月16日，这个进入金鹰国际一年的女孩接受记者采访时，重复最多的话是:“这么大一个项目，怎么可能是骗人的？市政府和市公安局大楼都因为这个项目炸掉了啊！”事实是，因非法吸收公众存款上亿元，金鹰国际老板郑泽已于3月9日被内蒙古自治区人民检察院依法批准逮捕。

公司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正规。胡姗举了自己当初应聘的例子:那是去年2月份在北京国际展览中心举行的一场大型招聘会上，胡姗在金鹰国际有限公司招聘摊位前投了简历，随后被通知参加面试。那是在北京京都信苑饭店，金鹰国际包下了一层楼用于面试应聘者。先是看录像，关于金鹰国际以及其在银川项目的介绍，接着每名应聘者写了感想。录像中的董事长郑泽西装笔挺，身材消瘦，金边眼镜，五星级的酒店伫立在银川市中心，郑泽系统阐述了他在西部的CBD梦想，梦想的强有力支持背景就是西部大开发的热潮。这一切都让即将毕业走上社会的胡姗激动不已。

随后是专业考试，有网络管理、财会等。当时参加的有上百名，仅胡姗所在的北京某高校就有十几人。由于是第一份工作，此前毫无经验，胡姗害怕上当受骗。于是特意来到了呼和浩特，希望能实地考察这家公司。与她一同前来的还有20多名在北京通过初试的应聘者。考察的结果很令胡姗满意。公司的办公地点在所承建的CBD项目旁边，12层的蓝宝大厦，其中2～7层出租，8～12层本公司使用，办公地点装修得非常豪华。公司里以及呼市的几条主要街道到处都挂着金鹰国际呼和浩特CBD项目的宣传画，人来人往，一片忙碌的景象。在这里，胡姗参加了第二次考试，还是关于专业知识的。考完后，胡姗特意去看了工地，一个大坑已经挖成了，工地上诸多工人正在各司其职。胡姗此行得到的更重要的信息是，CBD项目是金鹰国际与呼和浩特市政府合作建设的。胡姗彻底放心了——金鹰国际真的存在。就这样，胡姗和她们那一批20多名应届毕业生来到了呼市，加盟了金鹰国际营销部。

与胡姗的情况不同，内蒙古人萧山（化名）本来有份稳定的工作，但看到金鹰国际的招聘启事，受待遇优厚吸引，2006年6月份，经过三关考试，也加盟了金鹰国际。萧山这样的跳槽者在金鹰国际占的比例更大。实际上，金鹰国际绝大多数员工都是在呼市CBD项目签约后招聘的。因为郑泽在银川五星级酒店的封顶，及其出资成立了“郑泽——公益救助基金会”，郑泽在西北的名声响得很。

( 呼和浩特市金鹰国际CBD项目效果图 )

很快，胡姗和萧山发现，公司最初承诺的优厚待遇并没有兑现。月工资只有1200多元，而且按照公司规定还要扣发20%作为押金。这样算下来，每个月的收入不足1000元。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公司每个月10日左右按时发放工资。CBD项目的进展如何，由于不具体参与工程，胡姗和萧山都不是很清楚，但这样一个公司怎么看也不像皮包公司。郑泽被批捕后，内蒙古警方查明，郑泽本身就是个假名，他有多个身份证，本是湖北黄冈的一个农民，最早用名王细牛，2000年，在石家庄办理了一个假户口，还将年龄缩小了11岁。他的香港金鹰国际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实际上是一个无地址、无人员、无实业的“三无”皮包公司。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呼和浩特临时组建的。就是这样一个皮包公司，一年内，在呼和浩特非法吸收公众存款1亿多元。

现实的拆迁和CBD的梦想

( 郑泽 )

其实，打动胡姗和萧山等人加盟金鹰国际的，除了工资待遇，更重要的是看好金鹰国际的前景。能够将呼市公安局大楼和市政府大楼炸掉，然后拿到呼市这块黄金地段的地皮，老板郑泽绝非一般人物。

回到两年前，2005年5月17日凌晨5时26分，投入使用不到5年的呼市公安局指挥中心大楼轰然倒下，大楼高11层，投资过亿元，坐落在呼市最繁华的商业中心中山西路，2000年12月28日投入使用，建筑面积16380多平方米。按照呼市公安局指挥中心大楼宣传画册上的标注，大楼配置了中央空调和消防预警系统等现代化设施，内设9个会议室，一个指挥大厅，232间标准化办公室，健身房、档案库、各类机房若干。

炸掉投入使用不足5年的现代化办公楼，目的是为即将投入建设的呼市CBD中央商务区腾出地皮。仅仅是在20多天前的4月23日，呼市政府与金鹰集团老板郑泽签约修建CBD中央商务区。按照最初的规划，呼市金鹰国际CBD项目建筑面积56.68万平方米，总投资36亿元，是集酒店、办公、购物、商住、休闲娱乐为一体的现代化大型中央商务区。主楼高达169米，如果建成将是西北第一高楼。

一个更加现实的背景是，项目将作为向内蒙古自治区成立60周年献礼的工程，于2007年10月竣工营业。

随后，呼市公安局就接到了拆迁通知，5月1日下午16点，呼市政府拆迁办在中山西路一家酒店召开家属楼拆迁会议（呼市公安局指挥中心大楼后面有3栋公安局职工宿舍楼）。呼市一名民警回忆说，当时拆迁办要求150多户公安家属在5月14日前全部搬走，拆迁补偿价格为当时呼市城市拆迁的最高补偿价格，每平方米2500元。就这样呼市公安局指挥中心和3栋职工宿舍楼全部爆破。按照协议，呼市公安局新的公安大厦将在一年后竣工投入使用。公安局临时分布在呼市13个地方办公。“市民有时候到公安局办事，一个上午在各处室跑来跑去，打车花150多元，还办不完。”

城市拆迁从来就是个难题，呼市的这次拆迁也不例外，更加现实的是CBD项目的拆迁对象是呼市公安局。但郑泽显然并不担心拆迁。之所以如此，一个重要原因就是CBD项目的合作对象是呼市政府。金鹰国际以及郑泽是呼市政府请来的投资商。这次合作曾被内蒙古诸多媒体作为一段佳话报道。

能够与呼市政府合作共建CBD项目，郑泽是有资本的。金鹰国际一名中层分析说，早在2002年，这个自称来自香港的商人，在银川投资兴建了五星级酒店。2003年11月，银川的五星级酒店主体结构封顶。这成为银川的标志性建筑和城市景观。当然，时至今日，这座五星级酒店也没有全部竣工，更别说投入运营。但这显然打响了郑泽在西北的知名度，为他带来了“西部开发杰出贡献奖”等诸多荣誉。这些荣誉加上一座现实存在的高楼，终于吸引来了呼市领导。

按照《宁夏日报》的报道，当年呼市领导前往银川考察金鹰国际的规格可以说是超高的。2005年3月18日，呼市市委书记韩志然带队，呼市党政领导考察团一行12人来到了银川，其中包括市长、市委副书记、市委秘书长、副市长、市建委主任、市规划局局长等呼市主要领导人。双方就呼市CBD项目展开了热烈讨论，一直谈到第二天凌晨。两天后，呼市CBD项目决定上马。

由于是在呼市城市中心建设CBD项目，可以说，反对的声音从未停止。呼和浩特中山西路的商业网点已经超过了中山路的主干道负荷，城市交通的压力很大，商业网点已经基本饱和，上下班高峰期相当拥堵。《内蒙古晨报》一名记者曾做过专门调查，中山西路不足1公里的路程内有大型卖场11家，酒店13家。这一地段每年至少有40亿元的零售总额，占呼和浩特零售总额的40%。更应该引起注意的是，中山西路是呼市唯一的一个商业区。即使要建设商务区也完全可以另外选择一个区域。

呼市一名人大代表分析说，现在看来，郑泽选择爆破市政府和市公安局办公大楼而不是通过土地拍卖拿地，除了两座办公楼的地理位置外，一个原因就是爆破后CBD项目就与政府紧紧捆绑在一起，进可攻，退可守。但实际上，且不论金鹰国际的真实实力，郑泽的CBD更多的是在炒作一个概念，CBD作为中央商务区的时髦代名词，需要诸多配套设施，但郑泽的CBD只是一座楼，只不过这座楼比较高。

不仅在银川和呼市，按照郑泽早在2005年初对外界宣布的计划，未来5年内，金鹰国际要在西部5个自治区首府分别开发建设CBD中心，除了银川、呼和浩特，还包括拉萨、乌鲁木齐、南宁。

空手套白狼的融资手段

如果不是内蒙古公安厅的介入，郑泽的资金链条出现问题，可能直到现在金鹰国际仍然在继续CBD项目。这样一个皮包公司是如何获取了数亿资金，在案件最终查明前，我们无从得知。但就目前检察机关批捕郑泽时公布的罪名来看，郑泽的资金来源主要有两部分，一部分是收取城建商的保证金以及城建商垫付的部分工程款，另外就是非法吸收的公众存款。

如此庞大的工程，又有政府背景，自然吸引了众多施工单位前来竞标。2005年11月25日，项目主体工程6个标段花落4家国内顶尖建筑企业:江苏华建建设股份有限公司、中铁十七局集团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中国建筑第八工程局、北京建工集团第三建筑公司。金鹰国际收取了每家建筑公司1000万元的保证金。“建设部明令禁止收取承建商的保证金，但现在是甲方市场，不交保证金怎么揽工程？”江苏华建北京分公司负责呼市CBD项目的郁主任解释说，交纳保证金完全是自愿协商，不但是保证金，开发商的其他要求，承建商也要尽最大努力满足。

有了这4000万元，2006年6月，呼市CBD项目开工了。但工程进展很慢，因为缺乏资金，经常停工。呼市流传甚广的一种说法是，市政府曾经把呼市各银行负责人召集起来，试图为金鹰国际贷款，但一谈到重要关口，负责人要么打手机，要么上厕所，全都溜了。究其原因，很多银行的负责人透过郑泽在银川的项目，已经警觉金鹰国际的财政危机了。这种情况下，郑泽只能让承建商垫付工程所需资金。4家承建商不同程度地垫付了部分工程款，其中一家承建商甚至垫付了1亿多元的资金。

除了从承建商那里获取资金，郑泽的另外一个手段就是发行贵宾卡。金鹰国际营销部的胡姗回忆说，公司共发行了钻石卡、白金卡、黄金卡3种贵宾卡。其中钻石卡10万元、白金卡5万元、黄金卡2万元。持有贵宾卡在选购CBD写字楼时享有优先权，也可将贵宾卡的资金冲入当作购房款。贵宾卡未来在CBD商务中心消费可以享受一定的折扣，而且金鹰国际与呼市很多商场、酒店以及一些娱乐休闲场所签订了协议，持有贵宾卡在这些场所也可以享受一定的折扣。当然还有一些人购买贵宾卡纯粹是为了投资，胡姗解释说，贵宾卡最高的一种利率为8%，远远高于银行的利率。

为了最大限度地扩大金鹰国际的知名度，销售贵宾卡。郑泽在呼市开展了多种多样的宣传活动。广告部的人员数量在整个金鹰国际都是排前列。金鹰国际广告部部长朱磊回忆说，最多的时候，广告部有40多名员工，企划部负责制定宣传计划，一旦计划做出来了，整个公司的人都会成为广告员，大家一起上街张贴宣传标语。应该说郑泽是很有头脑的，他在呼市率先搞了大型的免费抽奖活动，市民只需拿自己的身份证到售楼处登记就可以获得奖券，拿奖券就可以参加抽奖活动。购买贵宾卡则可以获取更多的奖券。每个周末都会抽取一部汽车。“获奖的几率很高，奖品最初是QQ车，”胡姗解释说，后来公司打出广告语，年底奖品为宝马汽车，这样吸引了大批市民前来购买贵宾卡。郑泽这个时候充分显示了他的商业头脑。金鹰国际广告部部长朱磊回忆说，呼市很多媒体都想获得CBD的写字楼，郑泽利用媒体的这种心理，采取以写字楼置换广告版面的做法，这样一来，所有在媒体的广告基本都是置换的，没花一分钱。直到被批捕，郑泽还拖欠呼市媒体几百万元的广告费。铺天盖地的广告和抽奖活动还是拉动了贵宾卡的销售，不但是呼市本地人，就连很多鄂尔多斯的煤老板也来购买贵宾卡。呼市毕竟是内蒙古的首府，很多煤老板以及其他商人生意做大了就来首府消费。

一边发售贵宾卡，一边卖期房。整个CBD项目的图纸已经有了，郑泽开始销售临街的旺铺。无从获知郑泽当初是否获得了房屋预售许可证，事实是，郑泽按照建筑面积5.5万元/平方米、使用面积3.98万元/平方米、交房时再补交公摊面积款项的价格销售临街每间100多平方米的旺铺。一些位置好的旺铺甚至出现了争抢。购买者来自内蒙古各地，其中煤矿老板占了一大部分，他们发家后想要在首府设立办事处。呼市一名长期关注CBD项目的记者分析说，并不是所有人都盲目购买CBD的写字楼。温州人就比较清醒，这期间曾有温州炒房团来到呼市，但面对这样一个中央商务区项目，温州人在呼市呆了两个月并没有购买。通过卖楼花，郑泽获得了一部分资金。无论是收取承建商的保证金，还是发售贵宾卡，在常人看来，非但违法而且根本无法完成。但在CBD项目的大背景下，郑泽以其超人的想象力，轻易完成了。

从木匠到“富商”:   20年之郑泽

从湖北农场的一个木匠，到香港富商，再到西北著名投资者，20多年，郑泽完成了他人生一个华丽的转变。探究郑泽的转变，与20年后相比，那个在老家农场中被称作王细牛的年轻人不安于现实生活，喜欢标新立异。

龙感湖农场时期的王细牛

多年后，说起王细牛，龙感湖农场的同龄人记忆最深的是，他经常开着一辆嘉陵摩托车在大街上闲逛，那是上世纪80年代中期，农场自行车都没几辆。龙感湖农场公安分局的老郭比王细牛小十几岁，回忆起当年摩托车在大街上飞奔而去的一幕，老郭的感慨是，那时候王细牛在农场就是个人物，名字响得很，见了人可能不认识，但说起名字一定知道。

龙感湖农场是1956年建立的国营农场，地处鄂、皖、赣三省交界处，素有鄂东“鱼米之乡”的称号。王细牛1958年12月3日出生在六分场。80年代初，20岁出头的王细牛“穿着当时最流行的衣服——喇叭裤，留着长头发，身材魁梧”。当年的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但对王细牛的印象一经回忆马上就能想起。龙感湖农场医院医生雷鸣解释说，“王细牛实在是太标新立异了，他在当地很扎眼，另一个原因就是，王细牛认识很多社会上的人”。与王细牛当年同在六分场、现任五分场生产队长的严茂虎回忆，王细牛头脑比较聪明，是同龄人公认的“小领头”，但性格比较暴躁，经常带领村里小伙子与外村的小伙子打架。

熟稔社会的王细牛很快有了他的第一份工作，龙感湖农场医院木匠。这期间，王细牛跟一个还在读高中的女孩子谈恋爱，当时住在龙感湖医院食堂旁边的一间小房子的王细牛，经常带那个姑娘回来同居，这在80年代初期的湖北农场自然有些突兀。王细牛除了在医院做木匠，农闲时就到县城揽活干，他显然不甘心这样平庸的生活。

几年后，王细牛离开了龙感湖农场。严茂虎回忆说，大约是在1990年左右，王细牛去了一江之隔的九江，先是办了个汽修场，赚了一些钱后，陆续开了酒店、歌舞厅。等雷鸣上初中时候，有一次在龙感湖农场大街上见到“发了大财”的王细牛，穿了一身不土不洋的西装，关于他的故事却越传越神奇，“在大城市做买卖，成了大老板”，这些传奇无一例外的指向就是王细牛发了大财。

作为西部大开发杰出人士的郑泽

1990年去了九江之后的王细牛的情况我们无从得知。后续故事是，2000年，一个叫郑泽的香港富商横空出世，开始在银川投资兴建五星级酒店及CBD中心，并获得了诸多荣誉。2007年2月，郑泽案发后，公安机关查明，户口登记在石家庄市桥西区科院路派出所的郑泽就是当年的王细牛，所不同的是出生年月变成了1969年1月26日，文化程度为高中。籍贯仍是湖北省黄梅县。

现在能搜索到有关郑泽的介绍一般是这样的:“祖籍湖北黄冈。80年代中期从商，先后在香港、深圳、广州、上海、江苏等地从事商贸经营和实业投资。1999年前往中国西部地区考察。2001年与宁夏回族自治区政府合作成立了金鹰国际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出任集团董事长、总裁。”2001年郑泽成立自己的金鹰国际之后，迅速在宁夏推出了CBD中心和银川金鹰国际村项目群规划，号称总投资人民币30亿元。宁夏当地媒体报道称:“郑泽让银川人民吃上了麦当劳。”2003年11月25日，金鹰国际投资兴建的宁夏首座超五星级酒店主体结构封顶。被誉为宁夏的地产神话。

“你可以说我是个理想主义者，但我更多的是脚踏实地在做事。商人的本质是牟利，但我认为牟利并不是商人的唯一目的。说实在的，有钱并不一定就被尊重。真正值得尊重的人，是那些为社会承担责任的商人。所以我把责任看得比什么都重。”郑泽在接受人民网采访时曾表示，他的理想是做个负责任的商人。现实却证明这是个玩笑，在银川和呼市，数千名被他非法集资所骗的市民聚集在金鹰国际办公楼前，对其愤怒声讨。

因为郑泽在银川没有竣工的五星级酒店项目，2004年，中国西部大开发5周年回顾活动组委会授予郑泽“西部开发杰出贡献奖”。2005年1月，世界华商促进会授予郑泽“爱国企业家”和“杰出爱国人士”荣誉。2005年2月，国家建设部授予郑泽“中国建设系统优秀企业领导”称号。金鹰国际的官方网站上所载郑泽所获荣誉还有很多。

这些荣誉在2005年4月23日，为他赢得了呼市CBD项目的合同。随后呼市公安局大楼轰然倒下。两年后，郑泽以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名被内蒙古检察院批捕，神话开始破灭。 cbd王细牛金鹰国际贵宾卡呼市郑泽金鹰想象力建筑CB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