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合侦探与真实犯罪现场

多年来，警方一直没法把“佐达克”的头号嫌疑人阿瑟·艾伦（Arthur Allen）与任何一个被害人联系起来。直到1998年，一位波兰裔网站设计师汤姆·沃伊特（Tom Voigt）辗转得到一张照片，正是被害人之一达琳妮·菲琳（Darlene Ferrin）1967年在一家餐厅拍摄的照片，而这个餐厅离阿瑟·艾伦家只有半个街区，他后来又找到了证人，证明艾伦的确经常光顾那家餐厅。

沃伊特今年40岁，是“佐达克”案中为数众多的业余侦探之一。10年前，他建立了Zodiackiller.com，现在每天有上百万“业余侦探”在这个网站上搜索关于“佐达克”的资料，从佛罗里达的飞行员，到爱尔兰的业余密码破解高手，他们从各种途径搜集案情资料，研究“佐达克”的作案手法，试图破解他留下的字谜。

“佐达克”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沃伊特刚刚学会走路。和《十二宫杀手》的导演大卫·芬奇一样，“佐达克”是他童年时代所有的恐惧。那时他们住在旧金山，母亲惊怖的表情一直压迫他的神经。长大后，他对“佐达克”念念不忘，“他就像真实版的漫画恶魔，从来没有一个杀人犯像他那样嚣张地留下线索和谜题，跟警察和公众玩猫和老鼠的游戏”。沃伊特决定亲自查出“佐达克”的真实身份。Zodiackiller.com坚持了10年，花掉了7万多美元，但故事还没有完。沃伊特在邮件中告诉记者，“关于佐达克案件最近一次的进展是他在1990年寄给报社的信件，我们网站上95%的人都相信那封信是真的，这是一个很有力的证据，佐达克很可能还活着。至今逍遥法外，我们还有机会抓到他”。因为《十二宫杀手》的上映，最近网站的每月点击量从200万增加到了400万。

2004年3月26日，柯南道尔最著名的传记作者理查德·朗斯林·格林在家中神秘死亡。这个案件迷雾重重，他被一根鞋带绞死在自己的床上，鞋带上还挂着一个木勺，身上铺满了福尔摩斯的书和海报。他死前一天曾告诉朋友有一个美国人要对他不利，给妹妹留下了两个奇怪的电话号码，他的电话录音突然从标准的英国口音变成了陌生的美国口音，而他耗尽一生心血要保护的柯南道尔手稿即将以200万英镑的价格被拍卖……关于这个案件，警方最后的结论是，理查德自导自演了一场对自己的完美谋杀，但没有多少人真正信服这个结论。如果真是理查德自己导演了这场谋杀，他的水平实在不算高明。如果不是呢？真的有一个神秘的美国人？甚至像某些福尔摩斯的“粉丝”所认为的，因为福尔摩斯的诅咒？对于一个未解的谜题，人们有权做很多的想象，这就是为什么“开膛手杰克”连环杀人案件出了100多本书，而且每本结局都不同的原因。

新闻记者和侦探小说家对这类传奇性的真实犯罪题材总是趋之若鹜，他们可以花上十几年时间跟踪追查，写出大部头的巨著，但普通人没有这样的能力，他们没有福尔摩斯的大脑，没有C.S.I.的高科技，也没有小说家的文笔，但因为有网络，就有机会发挥人多力量大的优势。他们十几年如一日地搜集资料、讨论分析，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很难说这些业余侦探的努力真会对案情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但谁也不能忽视他们的存在以及偶尔迸发出来的智慧火花。“黑色大丽花”的噩梦纠缠了好莱坞半个多世纪，关于她的主题网站不下20个，其中有一个网站对“黑色大丽花”嫌疑人信件的字迹与她身上的伤口进行比对，认为二者之间有关联，嫌疑人信件字迹的位置很可能暗示了她身上的伤口和嫌疑人真正居住的地点，其分析角度之怪异、分析技巧之专业令人目瞪口呆。在调查连环杀手BTK时，美国堪萨斯州当局曾经专门开设博客和网站征集信息，他们甚至怀疑杀手会自己连接网络。FBI的犯罪心理专家约翰·道格拉斯（《沉默的羔羊》中退休探长克劳福德的原型）为了破解“绿河杀手”案件，也曾经专门设立网站，向民间征集信息。至今，他的官方网站论坛上关于各种最新犯罪案件的讨论仍然十分热闹。

( 美国“绿河杀手”里吉威 )

在美国，只要你有兴趣，随时可以以业余侦探的身份进入到真实的犯罪现场。美国的法庭资料是对外公开的，档案解封的速度很快，很多网站上都可以下载到最原始的法庭记录、侦破记录的文本资料，比如犯罪图书馆（www.crimelibrary.com）就是一个专门提供美国近期内发生的各种刑事案件资料的网站，烟枪（www.smokinggun.com)则专门出售一些离奇案件或者名人案件的绝密资料，此外，FBI的官方网站也是一个公开的犯罪信息来源，首页上一直列着美国十大通缉犯的公开悬赏，每人都有详细的身份资料，包括品貌特征、出生地点，经常活动的区域，甚至可能改变发型后的照片。也许是美国人中《C.S.I.》的毒太深，从最新的跳楼案，到悬而未决的旧谋杀案，很多都在网上被做成了真实版的C.S.I.游戏，也不知受害人家属对此做何感受。FOX电视网最近推出的真人秀节目《谋杀》就是一个真实犯罪现场调查的游戏，几个嘉宾在节目里扮演犯罪现场调查员，从现场取证、鉴定、嫌疑人审讯、分析案情，最后得出结论，看谁最先破案。

侦探小说可以是一个人的智力游戏，追求的只是最后一刻的恍然大悟;电视剧能把高科技的破案过程夸张得神乎其神;但现实永远不是这样的，真正的犯罪分析是一门严肃的学问，它的过程是很数据化、证据化的。所以，现在网络上大部分业余侦探们真正能做的，其实更多是资料汇集和“眼线”的工作。

( 美国连环杀手BTK )

今年1月15日，美国堪萨斯州警方在一个湖里发现乔迪·桑德霍尔姆（Jodi Sanderholm）的车，这个大二女生于两年前失踪。当警察们正在费力地拖车时，一群陌生人已经端坐在家中电脑前，在网上开始了C.S.I.。他们猜测这个会跳舞的女孩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报告警察正在做什么，描写小镇上人们的恐慌和无助，共同分享关于乔迪失踪的各种理论、八卦、二手新闻。如果卡波特身处博客时代，也许能把《冷血》写得更好，也许根本不必写《冷血》了。这次乔迪案件最核心的讨论区在CrimeBlog.us，这是一个专门报道各种最新犯罪案件的博客，更新速度极快，在美国的博客中流量排名很高，连警察也时常关顾，因为这里耳目众多，能提供最大量的细节，只是甄别消息的真伪十分费劲。在同样发生在堪萨斯州的BTK连环杀手案件中，警方和媒体曾经因为封锁信息而导致无辜市民被害，所以他们也相信即使八卦和假信息也比没信息好。博客正在美国犯罪新闻传播中占据越来越重要的位置，每当一个案件发生，博客往往是传播案情的第一出口，尤其对案发地的人们来说，“以这种方式介入、相互连接，能给他们一种慰藉”。

2004年，《纽约时报》曾经报道一个由200名志愿者组成的网络侦探组织Doe Network，他们专门调查历时已久的失踪人口案件。这些人既没有任何警察的背景，也没法到犯罪现场取证，只是通过互联网的数据库进行查找比对，比如Missing Persons Cold Case Network (www.mpccn.com)就是一个公开的失踪人口数据库。很多人加入这个组织，都是因为曾经遭遇过亲人失踪的痛苦，他们在两年内解决了17个案件，其中一个叫Cielecki的女人不仅找到了失踪十几年的前夫，还帮助一些被领养的孩子寻找亲生父母，帮人寻找失去音讯多年的朋友。

( 部分被害人 )

更有趣的事情发生在YouTube上。去年12月，加拿大警方往YouTube上传了一段1分钟长的凶案犯罪现场视频，点击率一直高居不下，无数人给他们打电话报告嫌疑人的行踪，警方在两个星期之内找到了犯罪嫌疑人。据说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警局开始认真考虑YouTube作为通缉搜捕工具的可行性了。这让人联想起去年国内轰动一时的虐猫女事件，网上的业余侦探们凭借几张模糊不清的视频截图，动用各种并不算复杂的互联网技术查询虐猫女的资料，掘地三尺，硬是把一个从不上网的女人挖了出来，充分显示了人肉搜索引擎的威力。

国内的推理爱好者为数不少，但他们极少接触到现实生活中的案件，尤其是国内的案件，因为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拿到第一手资料，顶多在报纸上看到一两句官方说法，无法作为调查证据。“指纹·犯罪研究小组”是一个有趣的例外。这是由几个警察、律师组成的小团体，虽然有一定的专业背景，但在犯罪研究方面都属于爱好者，现学现卖，定期在网上普及一些犯罪学的基础知识。在一个推理论坛当“斑竹”的时候，他们根据几个国际连环杀手的真实案件设计了几道犯罪心理剖绘题，包括“黑色大丽花”、开膛手杰克、金伯利杀人屠夫等，很是轰动了一阵子。与传统的虚构谜题相比，这种真实案件素材有一种奇异的新鲜感和震撼力。他们的分析手法很专业，从美国FBI的犯罪学两分法、行为政治分析法，到英国的直觉剖绘法，一一试过。他们研究的大多是国际连环杀手案件，虽然纯属业余爱好，却是一种非常严肃的态度，“深更半夜在书房里对着一叠叠血腥的图片，堆积如山的文字资料，感受最深切的绝不是断案的快感，而是受害者的痛苦”。

( 美国雌雄大盗邦迪与克莱德 )

他们的小咖啡馆最近刚刚开张，取名叫“指纹”，“一开始我们也很犹豫，用‘犯罪研究’做咖啡馆的主题毕竟太黑暗了，怕客人不接受。没想到生意还不错，吸引了很多同好”。

“‘黑色大丽花’，我们这里最受欢迎的鸡尾酒，要不要来一杯？”伙计还没有回来，店长冰冰正亲自在吧台前招呼客人。酒单上还列着“邦迪与克莱德”、“绿色河流”……都是当年轰动一时的连环杀手案。书架上整整齐齐地码着《嗜血的玫瑰》、《谋杀百科全书》、《异常快乐杀人心理》、《异常杀人者的心理探索》、《犯罪心理剖绘档案》，还有一溜溜儿带“Murder”（谋杀）字样的英文书，看着触目惊心。冰冰对自己的收藏很得意，说这些都是犯罪学方面的专著，特地从亚马逊网上定购的。后墙中央挂着一张暗黄色的大地图，凑近了看，竟是100多年前英国著名连环杀手开膛手杰克的作案地图，每个作案地点旁边都详细标注了被害人的名字、被害时间、被害情况。这是当年调查“开膛手杰克”案件的大都会警署的手绘地图，主人通过特殊关系才从伦敦司法部门的网站上获得扫描件，又用Google卫星地图检索白教堂大街的近观，重算比例尺之后才画出来的。

( 电视剧《犯罪现场调查·迈阿密篇》剧照 ) 乌合连环杀手犯罪现场真实侦探开膛手杰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