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特富龙摄影师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李孟苏)
“摄影是画不好画的人才干的事”
10月31日,斯诺顿伯爵(Lord Snowdon)的50年摄影生涯作品回顾展在伦敦落幕。叫什么“回顾展”,还不如叫“讣告”,斯诺顿不以为然地说。从1951年开始做职业摄影师,他极少谈论自己的拍摄题材,更不提拍摄思想。“我认为摄影是一门简单的技术,很容易掌握。它不应该被摄影师掌控。摄影就是让普通人有所反应,要么笑,要么看见他们未曾注意过的东西,要么被感动。”总之摄影是画不好画的人才干的事,不是艺术,摄影师不过是“摁快门的人”。
评论家认为,他拍照片追求永恒的美,哪怕表现的是一个患了脑积水的病童。他“带着好奇心看事物,带着好奇心拍照片”,涉猎多个领域,和特里·多诺万(Terry Donovan)、唐·麦卡伦(Don McCullen)并称20世纪60年代的3位天才摄影家。此次展览共展出他的70幅作品,有达利、作家艾丽斯·默多克、托尔金、王太后、戴安娜王妃、玛格丽特公主等名人的肖像,也有脱衣舞娘、表情严厉的保姆、精神病院的病人和护士、孤独的残疾老人等纪实性题材,还有时装广告片。他坚称那些人像照片不是“肖像”,他不拍肖像,“肖像”一词“太炫耀浮夸,它们不过是些照片”。他和肖像主人不太来往,更不会保持友谊,“拍照的时候,你会结识很多人,但你实际上并不会了解任何人”。
70幅作品均被标价出售,其中玛格丽特公主的一张照片最引人注目:公主躺在浴缸里,什么都没穿,只戴了一顶头冠。这张从未公开展出过的照片完全不像王室成员的照片。照片引起议论还有一个原因:玛格丽特公主是斯诺顿伯爵的前妻。照片拍于他们婚后2年,画面中洋溢着普通夫妻之间的情趣。斯诺顿原本想将照片作为私人收藏保留,现在改变主意卖掉它,据玛格丽特的官方传记作者说,是伯爵对儿子的蔑视。斯诺顿和儿子大卫素来不和。今年6月,大卫没有知会老爸,就自作主张委托克里斯蒂拍卖行把母亲玛格丽特留下的珠宝首饰全部拍卖光,包括公主在浴缸里戴的那顶头冠——她结婚时戴的就是这顶头冠。斯诺顿写信到克里斯蒂的抗议,王室对此感到的悲哀,公众批评的“庸俗”,都没能影响大卫。
人们总是要把他的工作、作品和王室联系在一起,斯诺顿最耿耿于怀这一点。可他作为女王妹妹玛格丽特公主前夫的名气,的确要远远大过作为一名摄影艺术家。人们只关心他给前岳母、前大姨子等亲戚拍照片,无视他出版过很有影响的摄影集《伦敦》,开创了时装片拍摄新潮流,拍了大量反映残疾人士和孤独老人的照片、纪录片。他还是出色的设计师,设计了伦敦动物园的鸟园,并有电动轮椅、助听器、供残障人士使用的公交车站台、滑雪衫和灯笼裤等设计作品。斯诺顿说贵族头衔对其事业毫无影响,如果有也是破坏性的。婚后,他成为狗仔队跟踪的目标,多次拍摄工作都被狗仔队搅了局。
“贵族”阿姆斯特朗-琼斯
斯诺顿原名安东尼·阿姆斯特朗-琼斯(Anthony Armstrong-Jones),是第一位和王室有婚姻关系的平民。斯诺顿出生于1930年,是威尔士人,父亲是位鼎鼎有名的大律师。1959年,他结识了失恋的玛格丽特公主。
玛格丽特曾和父亲的侍卫官、皇家空军上校彼得·汤森德发生了一场撼动了君主制的爱情。汤森德是平民,且离过婚,有两个孩子,为王室、教会、政府所不容。玛格丽特通过有离婚经验的艾登首相求情,遭到拒绝。于是,在女王加冕典礼结束后,玛格丽特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外微笑着等马车之际,在众目睽睽和电视摄像机前突然扬手掸了掸汤森德肩头的灰尘,借此向全国民众表明她的决心,以争取同情票。所有的抗争均以失败告终,同时也因为汤森德捉襟见肘的财政状况,1955年玛格丽特不得不和汤森德分手。阿姆斯特朗-琼斯和公主的交往,引起纷纷议论,大家嘲笑这个小伙子不过是填空的。
1960年,阿姆斯特朗-琼斯和玛格丽特公主结婚。此时的英国社会正在进入“多姿多彩的时代”,即将拥抱嬉皮士、性解放、摇滚乐,而在宫廷里,王室成员对仆人说话用不正式的语气还被认为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就算毕业于伊顿、剑桥,阿姆斯特朗-琼斯仍然体味到阶级差距带来的势利。欧洲王室对他的婚礼嗤之以鼻,拒绝出席。比利时国王借口“已定好了音乐会的票”,真正原因是新郎邀请了他的打杂工人参加婚礼。新婚夫妇到加勒比海的马斯提克岛上度蜜月,岛的主人、英国贵族科林·坦南特甚至不给新郎安排房间。
平民小子和公主之间的矛盾显然无法调和,玛格丽特坚持等级观念,而他感到窒息。他们结婚时,《观察家报》评论道:“如果阿姆斯特朗-琼斯欢欣地加入贵族的行列,他们就太可笑,也太暴发户嘴脸了。如果他们夫妇仅仅保留王室成员的身份,无疑会非常受欢迎。”如此定论让他左右为难。1961年,他接受了册封,头衔是“斯诺顿伯爵”。他后来解释说,这是为了玛格丽特公主,也许公主希望他们的儿子能有个贵族头衔可以继承。据说,丈夫此举令玛格丽特失望,她以为和平民的联姻会带给王室一些民主的新气象,没想到丈夫却乐于接受给他的贵族封号。
对于“贵族”,斯诺顿始终有矛盾的心态。他不是国教徒,说话直率,腿有残疾,积极参加摩托车比赛,不甘于做笼子里的鸟,婚后继续做记者,给王室带来了自由、独立的文化气息。他的作品题材集中在两个极端:上流社会的时髦光鲜和街头混乱的生活。他憎恨“阶级”一说:“我从来不认为有阶级之分,只认为有类型之分。我不是上流阶层。我不过遇到了太多各行各业的人。”伴随在公主身边,他并没有丧失常识。他劝说女王以贫民窟为背景拍照,邀请王太后到泰晤士河南岸他婚前租住的公寓喝茶。
他排斥、抵触所谓尊贵、宏大的东西。从伊顿毕业后,他不再穿定做的衣服,而穿Hackett牌成衣,但又批评这个牌子发展得超出了它应有的地位,“现在它们名气大得都不必在标签上印地址了”。他不拍政治家,因为他们重要得超过了信仰。常去的餐馆他也不太去了,因为它变高档了。不过,他一直用王室赐封的头衔,乐意别人知道他是个“伯爵”,也从来没有贬低过“伯爵”这一称呼。他遵守上流阶层的规矩,比如大门上有告示:请走边门。
沉默的人总会得到好报
1978年,斯诺顿和玛格丽特离婚。玛格丽特是派对动物,脾气骄蛮,斯诺顿就在公开场合羞辱她。他们二人都有婚外恋.。斯诺顿在波希米亚的家庭氛围中长大。他的一位叔祖父是《笨拙》杂志的漫画家,舅舅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著名的芭蕾舞剧舞美设计师,常常带他在威尼斯游荡,光顾奇怪的酒吧,介绍他认识明星。他进剑桥本来要学习建筑,发现自己对摄影感兴趣便休学两年去学习摄影。成年后,他的很多朋友是同性恋,是艺术家、作家,彼此调情却很尊重对方的漂亮妻子、女儿。
斯诺顿有着卡萨诺瓦式混乱的情感传奇:他伴郎的妻子在他婚后4周生下一个女儿,这个女孩几十年后说,她有DNA证明斯诺顿是其亲生父亲。离婚不到一年,斯诺顿再婚,之前一年,他已经和记者安·西尔斯成了情人。他们的私情维持了20年,1996年的除夕夜,西尔斯服药自杀,电话答录机里有情人的留言:“振作一点!”2000年,他的第二次婚姻破裂,直接原因是他和《乡村生活》主编生下了一个私生子。他不愿承认孩子,孩子的妈妈在《Hello!》杂志上抛头露面控诉他,今年终于成功逼迫斯诺顿同意支付孩子的教育费用。斯诺顿的儿子与他交恶,也是为老爸和跟自己同龄的年轻女人交往感到难堪。
奇怪的是,诸多令一般人焦头烂额的麻烦事没有影响到他的名誉。认识他的人都说他这辈子过得异常谨慎,称他为绅士,并给予他相当的尊重。女王、王太后一直很喜欢他,他离婚后仍把他列入重要王室活动必邀的客人名单。今年女王80大寿还请他拍了肖像。
斯诺顿有个绰号“特富龙公子”,意思是,遇到再多丑闻,他都能保证自己干干净净。《星期日泰晤士报》的记者说他虚伪,是世界上最卑鄙的人:小儿麻痹症康复后,他的左腿萎缩,短了1英寸,从那时起他就开始学习伪装术。
斯诺顿只不过遵守了“沉默”的规则。出售王室秘闻能带来巨额财富,他不为所动。婚前和玛格丽特交往的时候,为了尽可能不引起注意,他搬到南岸僻静的小街里,和公主在那里约会。杰奎琳·肯尼迪的出版社出重金购买他的回忆录,他拒绝了。他始终赞美前妻,尽管只是赞美她的容貌,但用的是梦幻般的语气。他很自觉,从不做过分的事。他去维也纳公干,不坐英国大使馆派的劳斯莱斯,自己搭乘公交车。作为回报,王室宽恕了他的荒唐行为。同时,他看到戴安娜没能这样做,命运就大不同。
也许,不多嘴议论王室,是离婚协议上规定的;他看到的王室,就像他拍的王室生活题材照片,不管有意无意,那些照片表现出的只是王室生活的外壳,只是表面的东西。■ 特富龙沉默摄影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