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天,纠纷
作者:李鸿谷(文 / 李鸿谷 李菁)
( 5年前,冯文虎和卞礼忠、徐承平等人在这里吃了一顿大餐,两天后,卞即被击毙 )
在一个旧车交易市场,能够赚钱的行当很多,有车要交易必须拓印,把汽车发动机与车架号码拓下来,每辆车30元。车还要照相,每次又有30元。还有一块是汽车喷字,一次要160元,不过,不是每辆车都要喷……比较起来,更稳定更赚钱的是办过户手续。看上去这是最具技术与资源含量的工种,一辆车要过户,先要经过工商所,盖个三角蓝章,然后交交易费,接下去由交警验车,最后一步换牌照。不是很多人做得了这个,陈信华做的就是这个。1982年从福州第三标准件厂出来开录像厅,做了15年,这个行业已经赚不到钱了,正好弟弟陈信滔开旧车交易市场,陈信华就开始做过户生意。
2001年,福州的旧车交易跟后来汽车行情井喷时一样,很火,陈每个交易日能办十几辆车过户,每辆车过户手续费100元。
2月17日,星期六。
虽然不是车辆交易日,陈仍然待在旧车市场,看有没有生意。陈不是很爽,因为他很顺手的过户生意,看起来不太可能做下去了。前一天,车场工商所徐丁光通知他,他不能再做过户……而且,这里拓印、照相、喷字已经在逐渐清场,徐承平开始自己的垄断。这些天,陈一直很闷,前两天还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家竟要一圈一圈转上去,回到家里找儿子,儿子竟不在。
下午,卞礼来和林季援、冯文虎来到车场,卞要陈信华帮他办一辆汽车过户手续。陈很犹豫,说自己已经办不成了,要交徐承平。“没关系,我跟徐承平很熟,我跟他打个招呼,还是你来办。”陈对卞的印象不错,过去帮他办过几次过户,对方只要求快,零头的钱,比如1720块,卞一般都给整的,1800块,经常还丢给陈一包中华烟。看上去像有钱人。陈信华把卞引进办公室,问,“你资金多不多?想不想干车场?我弟弟正想退出,他有三成股份,你有兴趣,就来接。”陈把他弟弟陈信滔与徐承平的合同找出来,给卞礼忠看。卞的回答很爽快:“干!资金有的是。”对于陈信华的过户生意,卞想象的很简单,“我们自己做,哪有把过户生意让给别人的!”而且,卞还对陈说,“你年纪大,信得过,你来做管理。”冯文虎后来说,当初卞礼忠答应,如果他与徐承平谈好安祥旧车交易市场的合作协议,他会将获得的三成股份分给林季援与冯文虎各一成。
( 卞礼忠的哥哥卞礼彬对家里早期的印象就是一个穷字 )
陈信华很高兴,领着卞礼忠去找徐承平,徐不在,又去找徐丁光,卞礼忠直接问徐丁光,“为什么不让‘矮仔(陈信华)’做过户生意?”。徐丁光有些吃惊,跟着卞礼忠进去的林季援故意拉开自己穿的紫红色皮衣,露出插在左腰间的那把苏制“五九”式手枪。徐赶紧打电话给陈信滔,说“社会上的人”到了车场。陈信滔这天也不太爽,早上徐丁光也跟他说不能让陈信华再在这里做过户生意了。进到车场,陈信滔先找哥哥问情况,陈信华说:“这些人是我找来的,我饭都没得吃了,当然要找人。”陈信滔虽然没有能力保护哥哥的生意,但第一次见到“社会上的人”,还是有些害怕,到徐丁光办公室呆了一会儿,走了。
卞礼忠走得很豪气,他给徐丁光留了一个电话,“你告诉‘依俊(徐承平)’,陈家让我解决合同纠纷,叫他去社会上查一下,我是什么人,然后再给我打电话”。正在打桌球的徐承平也接到徐丁光的电话,赶回车场,卞礼忠已经走了,他照着对方留下的电话打过去,“能不能到车场我们再谈谈?我把具体情况讲给你听”。“你算老几?叫我过去我就过去。没有什么好谈的。”对方将电话挂了。
通过王振忠的堂弟,徐承平当晚找到了经营娱乐城的谢先生,希望他能介入调停此事,并让卞礼忠退出。谢先生当着徐承平的面,拨通了卞礼忠的电话,电话那端的卞礼忠听说谢为这事而来,也有些意外,“他很厉害,找到了你”。谢说:“大家都是好朋友。生意上的事情,你也不清楚,你是社会的人,要低调出面协调。”卞礼忠说自己并没有威胁徐承平,只是要求徐把经营的账拿出来,算清楚,“不会对他怎么样”。在谢看来,这件事并不严重,“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2月18日,星期日。
徐承平到福州公安局副局长王振忠办公室送车钥匙。经营汽车生意的徐承平,车多。王需要什么车用,一般惯例,徐承平亲自将车钥匙送到王的办公室。通过自己的堂弟,王显然知道了徐的纠纷,说,不要怕。
下午,林密听到徐承平在办公室里打电话:“哥,在什么地方吃饭?”对方说在帆顺酒楼16号包房,徐承平说:“好,那我在隔壁订一间包房。”然后,徐又说:“我马上约卞礼忠地方。”帆顺酒楼在福州算高档酒店,一个包房消费,一般情况,大约4000~5000元。
这天的多数时间,徐承平在约一个饭局,这是一个非常符合“黑白两道”标准的饭局。
徐承平找到台江刑警大队的辉警官,希望他能通过公安的朋友约到卞礼忠一道吃顿饭。辉警官想不起来谁跟卞熟,问市局经侦支队的文警员,文想到了航警员。航警员还真跟卞礼忠熟悉,他约定了卞。临吃饭前,徐又跟晋安分局的鸣警员打了个电话,叫他来一道吃饭。鸣警员已经吃过,还是打的去了,呆了5分钟,就告辞了。而居间的联络人文警员,到了“帆顺”,才知道请客的“徐总”叫徐承平。
卞礼忠带着林季援、冯文虎,还有一个朋友去到帆顺。徐承平则带着四个朋友来了。一桌,13个人,凑齐了。
席间,徐承平出去敬酒,又带回朋友来,来回敬。徐特意介绍说,“这是岳峰刑警中队长郑军”。郑很客气向卞礼忠敬了酒,坐在旁边的冯文虎觉得能跟刑警中队长一起吃饭,这顿饭吃得挺有面子——再与郑军见第二面时,冯文虎已经被抓了进去。那时已被戴上头套的他在里面不免被拳打脚踢,碰巧头套上有个裂缝,通过裂缝,他一下辨认出有个人就是那天吃饭的那位中队长:“我认识你!”
似乎不经意,徐跟卞礼忠说,市局王局也在隔壁包房里和郑军一道吃饭,要不要去敬一杯,“他是我哥”。这时,林密才明白过来,下午打电话问“哥在那里吃饭”,就是问王振忠。这顿饭的含义,对当事人,或许直接明了。徐承平、卞礼忠彼此都非常客气,徐叫对方“礼忠”,卞则叫对方“徐总”。一派祥和。不过,当徐承平拿出合同要谈一谈时,同桌的饭友打断了:“吃饭,谈什么合同?”
吃饭时,除了祥和,还有另外一种应对,林季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将枪从后腰处取出,拿出来放进裤子口袋里,坐在林季援右边的林密看到了那把暗灰色的枪。再后,徐承平跟人描述这顿饭,“卞礼忠上厕所都有两个保镖跟着”。
这顿饭结束后,相对融洽的徐承平与卞礼忠一道回到车场……吃过晚饭去父母家,希望通过父母劝劝哥哥别招“社会上的人”来掺和生意的陈信滔,开车往回走,接到徐丁光的电话,让他来车场一趟,谈谈合同的事。陈信华、陈信滔两兄弟都被叫到了车场。进到他们谈话的办公室,喝了点酒的徐承平很放松,“你看看,你的肩膀都歪到墙那边了”。平常低声顺气习惯了的陈信滔,听徐当着外人的面如此嘲笑自己,很不爽。徐丁光拿出合同一项项念,没有念下去,陈信滔与徐承平就开始指责对方违约,说着说着,吵了起来。50万元的赔偿金,是他们争吵的关键。情急之下,又说起将陈信滔的三成的股份交换出去给卞礼忠……没有任何结果,陈信滔走了。
面对陈信滔与徐承平的争吵,卞礼忠倒显得很平静。在这种场合没有机会说话的陈信华,觉得很烦,约朋友来帮忙,结果什么也没谈成。
饭局以及饭局以后的谈判,徐承平得到的唯一结果是:双方约定21日拿出账目对账,最后清算。这不太像是徐所想要的结果。
2月19日,星期一。
下午,徐带着数码录音笔,进入陈信滔办公室,期待形成新一轮争吵。结果,后来呈堂录音材料没有发现陈有过激言论。
稍后,徐再次打电话给谢先生,“有很紧急的事情”,让对方一定等他。徐承平向谢抱怨,这几天卞礼忠一直让他把车场的账算清楚,而徐认为,“生意上的事情礼忠不清楚,跟他没法算”;徐又要把合同协议给谢看,谢说自己看不懂。谢直接告诉徐承平,之前我已为了此事给卞礼忠打过电话,这事也不严重,“人家也答应只是要求把账算清楚”。
稍后,徐提出新的解决方案,拿出10万元的“茶水费”给卞礼忠,让其退出这场纷争,不要插手,请谢先生帮忙转交。谢拒绝了。
在跟谢先生讨论如何摆平这场纠纷,还没有结果时,徐承平的手机响了。他就拿起手机到办公室门口接。大约过了10分钟,徐挂上电话回到谢的办公室,说有很急的事情要走,然后跟谢说:“这件事情我跟老大讲了,老大说这件事情还是公家出面来做。”徐又说,这件事情先协调,如果黑道不能解决,就由白道来解决,这是“老大”的意见。说完,走了。徐承平的“老大”,谢很清楚——平时徐跟他在一起时,都称王振忠为“老大”。
这天,徐承平叫来岳峰刑警中队长郑军。从徐的安祥企业到郑军所在的岳峰派出所,走路也仅5分钟。之前,徐曾跟郑讨论过这件事。徐说,这件事可能摆不平……对方有枪的事实,是他们讨论的重点。郑军说,“对方有枪,我们抓捕时会发生枪战;如果来的人没有带枪,击毙了,会很麻烦。你准备一支枪给我”。郑军到了徐的办公室,徐说,“这事真的可能摆不平了”……说着拿出一支装在塑料袋里的银白色仿六四式手枪,递给郑军。郑军说,“你的金额比较大,你要向(刑警)大队报一下”。
最后一步,向晋安分局刑警大队报案。徐最终选择了“白道”,这个局接近成了。■
(以上两节材料来源:对重要当事人或当事人家属的采访,此案诉讼的各种法律文书以及上千页涉案人、知情人的相关材料) 三天陈信华郑军纠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