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来袭
作者:袁越2014年10月10日,利比里亚首都蒙罗维亚。埃博拉丧葬小组带走一位死亡病患的遗体时,死者的姐姐向遗体抛掷泥土。亲自安葬所爱的人是利比里亚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而无法接触亲人的遗体,使埃博拉死者的家庭备受折磨
现代智人的历史至少有20万年,但有确凿证据的传染病史却很短。我们熟悉的传染病当中历史最久的是天花,是在公元前1600年左右的一具埃及木乃伊身上发现的。
传染病为什么出现得这么晚呢?原来,古人和传染病的斗争通常只有两种结果:要么人死,要么人产生免疫力,导致病原体被杀死。一旦人群中的每一个个体都被传染了,这个病原体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除非有新的个体出现,比如外来人口,或者新生儿长大成人,才能让这种病原体继续存在下去。所以说,绝大部分传染病都需要人类社会达到一定的规模才能流传开来。打猎和采集时代的人类种群数量很小,活动范围有限,传染病不可能在人类当中流行开来。
换句话说,在文明到来之前,人类和传染病之间的赛跑都是以人类获胜而告终的,但其代价就是一部分不幸的人被无情地淘汰了。
直到人类发明了农业,人口数量急遽增加,传染病这才终于有了足够的发展空间,逐渐成为人类最厉害的杀手。迄今为止杀人最多的传染病是结核病,17~18世纪时全世界每5名成年人当中就有1人死于结核病,1850~1950年这100年间全世界一共有10亿人成为结核杆菌的刀下鬼。
除了结核病之外,还有天花、疟疾、鼠疫、梅毒、狂犬病、麻风病,以及各种类型的肝炎等等许多大名鼎鼎的传染病,每一种都杀人无数。相比之下,高血压、糖尿病、癌症和心脏病等绝大多数非传染病只对中老年人起作用,古人往往活不到那个年纪就死了。
这幅画作再现了1348年意大利佛罗伦萨一场瘟疫爆发时的情景
如果按照扩散模式来分的话,传染病可以分为急性和慢性两种。像结核病或者梅毒这类慢性传染病已经在人类社会中存在了很长的时间,虽然它依然凶恶,但人们已经习以为常了。急性传染病则不同,它来势汹汹,短时间内杀人无数,但很快就偃旗息鼓,不再肆虐。历史上最著名的急性传染病大爆发可能要算是中世纪肆虐欧洲的黑死病了,这是一场毁灭性的瘟疫,短短几年时间里杀死了三分之一(甚至有统计说是一半)的欧洲人口,对欧洲社会的方方面面都带来了根本性的影响。
另一场同样具有毁灭性的传染病大爆发要算是西班牙人在发现新大陆的过程中带到美洲的天花了。根据历史学家的研究,这场瘟疫杀死了95%的美洲原住民,几乎毁掉了整个南美洲的原始文化。如果没有天花帮忙的话,西班牙人再强大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征服了新大陆。
从时间上看,距今最近的传染病大爆发大概要算是1918年的那次大流感了。因为年代有点久远,统计数据不准确,关于那次流感的具体数字有多种说法,但多数人认为,那次流感导致全球三分之一到一半的人得病,死亡人数在4000万到1亿之间。如果这场瘟疫发生在今天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按照病原体的类型进行分类的话,传染病可以分成六大类,分别是细菌、真菌、病毒、原生生物、蠕虫和朊病毒。其中原生生物和蠕虫案例不多,相对来说也比较好对付。朊病毒就是蛋白质病毒,这是一种新发现的传染病,至今依然无解,但所幸病例不多,尚未造成太大的实质性伤害。所以说,人类目前最需要关心的传染病是细菌、真菌和病毒这三种,它们杀的人最多,造成的危害最大,也最难对付。
青霉素的发明是人类历史上一个里程碑事件,从此之后人类便掌握了对付细菌和真菌的秘密武器,不再害怕它们了。虽然抗生素领域问题很多,病菌出现抗性的问题至今依然没有解决,但我们毕竟有办法对付,所以细菌和真菌类型的传染病不再像过去那么可怕了,起码在发达国家的国民心目当中,这类传染病已不再是主要问题,很难登上媒体头条。
病毒就不同了,它体积极小,繁殖方式奇特,没有自己的新陈代谢系统,抗生素对它不起作用,只能依靠人体自身的免疫系统来对付它们。但是,免疫系统经常不够给力,需要借助外力才能和病毒对抗,于是人类发明了干扰素和疫苗。干扰素相当于兴奋剂,可以让免疫系统加把劲,但兴奋剂的效用总是有限的,只能在短时期内发挥功效,时间长了便不起作用了。疫苗相当于警报,让免疫系统事先囤积弹药,做好迎敌的准备,但新疫苗的研制需要时间,很难用来对付急性传染病,再加上疫苗研制成本高,有效期短,制药厂很难盈利,研发的积极性不高。
更要命的是,某些种类的病毒变异速度奇快,普通疫苗很难奏效。据估计,一般细菌的变异率是人体细胞的1000倍,病毒的变异率又是细菌的1000倍,由此可见病毒是多么地善变。对付这样的敌人,疫苗也得善变才行。但如何预测病毒的变化,以便让疫苗赶在病毒之前先准备好呢?这个问题的技术含量相当高,人类至今没有找到其中的窍门,所以很多病毒性传染病,比如大名鼎鼎的艾滋病,人类至今仍然没有找到对付的办法,让它在入侵人体后的这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杀死了3300万人,成为当之无愧的新时代第一杀手。
但是,除了艾滋病之外,传染病似乎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对人类造成过太大的伤害了。再加上人类的寿命越来越长,得“老年病”的概率越来越高,因此人们的注意力大都转向了非传染病。在传统观念看来,传染病是外来的,属于不可抗力,得不得病全凭运气。非传染病是自找的,只和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有关,某种程度上是可以避免的,就看你决心有多大,或者吃的药有多灵了。所以,癌症、心血管疾病和阿尔兹海默氏症(老年痴呆)成了医学界最热门的三大研究领域,不但得到了巨额的投资,而且也长时间占据了媒体的头条。
有两件事改变了这一状况。
第一,新的研究发现,传染病和非传染病之间的界限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明确,很多看似非传染性的疾病背后其实是某些病原体在作怪。这方面最著名的案例包括幽门螺杆菌导致的胃溃疡,人乳头瘤病毒(HPV)导致的宫颈癌,以及乙肝病毒导致的肝癌。随着这类案例越来越多,人们发现传统的疾病划分方法并不科学,传染病和非传染病之间的联系相当紧密,于是科学家们又重新开始重视起传染病来。
第二,随着人类改造大自然的能力进一步提升,再加上喷气式飞机带来的旅行便利,世界各地出现了很多新型传染病,致死率都相当高,潜在的扩散能力也越来越强,终于引起了科学家们的警觉。
需要指出的是,传染病这个杀手其实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放下屠刀。据不完全统计,目前人类最大的传染病杀手是HIV,每年杀死300万人,排名第二的是肺结核,每年杀死150万人,排名第三位的是疟疾,每年杀死130万人,排名第四的是麻疹,每年杀死60万人,大多数是儿童。排名前四的这几种传染病要么发生在医疗条件欠佳的穷国,要么是像艾滋病这样主要通过性交、血液和母婴传染,普通人很难有切身感受,所以一直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但是,排名并列第四的传染病(及其变种)改变了人们对待传染病的态度,这就是流感。流感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只是毒性变弱了而已。饶是如此,目前全世界每年死于流感的人数还在60万左右,只不过大都是体弱多病的老人或者儿童。问题在于,流感病毒一直都在变异,如果哪一天出现了一个超级变种,不但致死率高,而且易于传播,就像1918年大流感那样,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大名鼎鼎的H5N1禽流感就是这样的一个潜在的致命杀手,这种病毒的致死率超过了60%,只是传染力还不够高,暂时被控制住了。
2012年,一位名叫罗恩·弗切尔(Ron Fouchier)的荷兰病毒学家做了一个大胆的实验,证明只要让H5N1病毒在5个特定的地方发生特定的基因突变,就能让它变成超级病毒。这个实验当年曾经引起了很大争议,反对者认为如果恐怖分子得到了这篇论文,一定会设法复制这个实验,并生产出危害人类安全的生物武器,因此这篇论文隐藏了关键数据后才获准发表。但是今天回过头来再看这一事件,我们必须感谢弗切尔,如果没有这位大胆的生物学家,我们就不会知道后来爆发的H7N9禽流感到底有多严重。
通过对H7N9流感病毒所做的基因分析,科学家们发现它已经具备了上述5个基因突变中的3个。换句话说,这种新型禽流感病毒已经完成了60%的工作,只差两步就可以变身为超级病毒了。当然了,这个结论尚存争议,不少科学家认为剩下的两步很难在自然条件下发生,也有人认为弗切尔的实验结果并不能完全适用于H7N9,它很可能还需要一些别的东西。但不管怎样,弗切尔证明了一种看似不那么可怕的病毒只要通过很少的几个基因突变,或者比基因突变更容易实现的基因交换,就可能变成像1918年大流感那样的致命病毒。
禽流感是在全世界范围内引起重视的传染病,而在中国,最引人关注的无疑是“非典”(SARS)。关于SARS 恐怕不用再多说什么了,这是中国人关于病毒性传染病的一次集体教育,在国人心目中留下了很深的烙印。
接下来登场的是埃博拉病毒,但它一直没有传到中国,所以这种病虽然在全世界炒得很凶,但在中国没有太多关注。中东呼吸综合征(MERS)就不一样了,一方面这是在韩国出现的传染病,距离中国相当近,另一方面MERS和SARS一样都属于冠状病毒家族,病原体的性质相当类似,因此MERS在中国引起了广泛关注。最近一段时间,中国媒体上充斥着关于MERS的消息,很多赴韩旅游团被取消,甚至很多坐邮轮去济州岛旅游的客人到了目的地后都不愿下船,虽然绝大部分MERS病例都集中在首尔,尚无证据表明这种病已经传到了济州岛。
那么,MERS究竟有多大的危害?我们应该如何去面对它?为什么类似这样的病毒性传染病越来越多了?要想回答这些问题,必须从病毒的基础知识开始讲起。 传染病病毒来袭传染世界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