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进入APEC时间
作者:忆暖2013年10月8日,在印尼巴厘岛举行的亚太经合组织第21次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开始前,与会国领导人集体合影
今年是APEC成立25周年。APEC(Asia-Pacific Economic Cooperation)全称亚太经济合作组织,成立之初是一个区域性经济论坛和磋商机构,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已逐渐演变为亚太地区最重要的区域性合作组织,也是亚太地区最高级别的政府间经济合作机制。它在推动区域贸易投资自由化、加强成员间经济技术合作等方面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时隔13年,中国再次担任APEC东道主。此次APEC会议将“共建面向未来的亚太伙伴关系”定为主题,将“推动区域经济一体化”、“促进经济创新发展、改革与增长”、“加强全方位基础设施与互联互通建设”定为三大重点议题。
会议能产生哪些实质成果才是人们真正在意的。后金融危机时代,亚太地区已成为世界经济的“火车头”,区域经济总量占全球57%,对外贸易额占全球比重的46%。亚太地区的发展趋势客观上需要一个统一的制度化安排,使发展趋势更具有稳定性和可持续性。
但我们也必须承认,由于亚太地区正在成为全球大国的竞技场,亚洲的一体化制度安排具有高度不确定性。美国积极推动跨太平洋战略伙伴关系(TPP),而东盟则提出了新的东亚合作框架倡议——地区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加上一直延续下来但陷入胶着状态遥遥无期的中日韩自贸区,亚太区域合作实际上出现了三驾马车并存的格局。谁会最终成为亚洲未来区域一体化制度安排的核心,将是一个大家关心的问题。
亚太区域合作走到了十字路口。中国与亚太已经结成命运共同体。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测算,中国经济每增长1个百分点,就将拉动亚洲经济增长0.3个百分点。2013年,中国与APEC其他成员之间的贸易额占到中国对外贸易总额的60%,直接投资占比近70%。本届APEC会议或许就是中国的一次机会。中国外长王毅表示,中方将利用主场之利,在民主透明、充分协商的基础上,积极发出中国声音,提出中国方案,贡献中国智慧。亚太区域合作:为制度化安排贡献中国智慧——专访中国社科院亚太研究所李向阳所长
李向阳
“除非中国自己内部出问题,否则外部很难阻止中国的和平崛起和发展进程,这种进程持续下去将决定中国的经济总量超越美国成为世界第一这是一个大概率事件。这种前景使得大国对中国羡慕嫉妒恨的心态都有,所以,中国首先要实现自身的可持续发展,这就为我们在未来参与亚洲区域合作进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不对称与断裂
三联生活周刊:全球范围内的区域经济合作在过去数十年获得了高速发展,是什么样的背景和原因诱使各国纷纷转向区域经济合作?
李向阳:我觉得有两个原因,首先是多边贸易谈判机制本身出现了问题,尤其是WTO关于国际规则的制定受到了阻碍。2001年WTO启动了多哈回合谈判,本应在2至3年内结束,但直到现在13年时间过去,多哈回合谈判都没有成功。今年上半年关于服务业的一次谈判,因为印度不同意,谈判也流产了。这种多边层面的谈判和规制制定出了问题,使得一些国家尤其是一些大国逐渐转向区域层面,利用FTA这种平台来制定能实施的规则。
另一个更重要原因是,在国际范围内出现的再全球化浪潮。一些西方发达国家认为在过去20年的全球化进程中,他们是利益的相对受损者,虽然他们也承认全球化给所有国家带来了收益,但跟以中国为主的新兴经济体比,他们获得的份额相对更小。至少从表面看,新兴经济体取得了高速增长,而西方国家经济增速相对比较慢,所以最近几年,西方谈再全球化的呼声越来越高。
所谓的再全球化实际上就是要重新制定或修改原有的国际经济规则,改变国际经济规则的本质就是要改变不同类型国家之间的比较优势。西方国家认为,西方的经济模式是自由资本主义模式,而新兴经济体是国家资本主义模式,即政府干预和国有企业相结合的模式,这使得西方国家处于不公正的状态下,所以要通过制定新的规则来改变这种格局。但这些要求在多边贸易体制中又没法达成共识,只能通过区域经济一体化这种新的平台和机制来制定新规则。正是由于西方大国对待多边主义和区域主义立场的转变,最终使得区域主义在过去十几年中取得了迅速发展,包括美国、日本这些多边主义曾经最坚定的支持者现在都转向了。
三联生活周刊:有说法认为,大国之间的竞争正在让位于区域经济合作组织之间的竞争,你是否认同这个观点?
李向阳:这个说法应该是能成立的。面对国际经济规则制定的平台从多边主义向区域主义转变,大国都在力图利用区域经济一体化的平台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传统上欧洲是区域经济一体化水平最高的区域,欧盟的东扩更是通过扩大一体化的范围和规模来放大自身的竞争力。美国从最初的北美自由贸易区,到上世纪末本世纪初曾提出的美洲自由贸易区,虽然因为巴西等国的不合作最终没有谈成,但都显示出美国在对待区域主义和多边主义的立场正在发生明显变化。由于对外依存度非常高,日本在传统上是一个对多边主义极为坚定的国家,但是近年来日本也在转向。由此我们看到世界上三大经济体对待区域主义的立场都在发生变化。
三联生活周刊:全球区域经济合作在发展速度和程度上存在着地区不平衡。作为全球经济增长主要热点的亚太地区,现有的区域经济合作处于什么水平?有何特点?
李向阳:亚洲的区域一体化水平是比较奇特的。按照一体化的机制或自贸区的协定来说,它的发展水平非常低;但是按照实际一体化程度来看又比较高。这是因为在过去几十年中,亚洲靠市场驱动自然形成了一个东亚国际生产网络,在这个网络里分工越来越细,形成了一个从高到低的产业链。日本处于产业链的顶端,接下来是韩国、新加坡,再往下则是中国。在国际经济学界有一个说法,亚洲的区域一体化程度是市场驱动型,跟欧洲、美洲的制度驱动型不一样。从制度驱动的角度看,亚洲并没有统一的区域一体化制度安排,可以说一体化发展水平很低。但从市场驱动的角度看,亚洲的实际一体化程度和经济相互联系程度又很高。这是亚洲区域合作的第一个特征。
第二个特征是亚洲区域一体化协定的数量和质量不对称。现在亚洲地区的自贸区数量在几大洲里是最多的,但却是分散的,很多是双边或少数几个国家,并没有形成统一的涵盖整个区域的自贸区安排。
第三个特征是亚洲地区一体化的推动者跟实际经济实力不对称。在其他地区都是由最大的经济体来推动,而在亚洲,则是由一组小国组成的经济规模相对较小的东盟作为亚洲一体化进程的推动者和领导者,这是一个很怪的现象。
第四个特征是区域外大国跟区域内大国对亚洲区域一体化进程的影响不对称。在其他地区,区域一体化的主导者或影响力最大的都是本地区的国家,而在亚洲影响力最大的是区域外的国家,也就是美国。最近几年这种趋势越来越明显。美国的立场和政策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亚洲的一体化进程。
三联生活周刊:这一现状与亚太区域经济合作的历史进程息息相关,亚太区域经济合作经历了怎样曲折迂回的过程?
李向阳:亚洲促进区域一体化的动力一直存在,但直到本世纪初,亚洲区域一体化和区域经济合作才进入真正的发展阶段。起点实际上是中国政府在1999年正式表态要参与推动亚洲一体化进程,中国与东盟启动自贸区谈判,进而引发韩国和日本分别与东盟签署了双边自贸区,这就是人们常说的“10+1”进程。与此同时,中日韩也启动了三方自贸区谈判,虽然到现在并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按照中日韩与东盟“10+1”机制下的发展逻辑,应该逐渐进入到“10+3”的发展阶段,形成一个能涵盖整个东亚地区的自贸区安排。但是由于美国的“重返亚太”战略和跨太平洋战略伙伴关系(TPP),这个进程被搅乱了,“10+3”演变成“10+6”,也就是现在大家说的地区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在“10+3”的基础上加上印度、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加上一直延续下来的中日韩自贸区谈判,也就是说,现阶段亚洲区域一体化出现了三驾马车并存的格局。至于哪一个最终会成为亚洲未来区域一体化制度安排的核心,现在还不确定。
竞技场
三联生活周刊:传统的区域经济合作强调对成员国的静态经济收益,但近年来,越来越多国家参与区域经济合作的动因更多是寻求动态经济收益和非经济收益。这里的静态经济收益、动态经济收益和非经济收益具体是指什么?
李向阳:传统国际经济学强调的静态经济收益主要指贸易投资自由化所带来的贸易创造效应或贸易转移效应。贸易创造效益是参与一体化的成员国因引进投资数量增加而带来的收益,而在参与过程中受损的则被称为贸易转移效应。动态经济收益是考虑到了时间因素,比如说因为贸易投资自由化引发产业调整,劣势产业逐渐萎缩、优势产业迅速发展的动态过程。除此之外,尤其对一些大国来说,还有非经济收益,包括影响国际规则的制定、解决非经济领域的冲突和争端等。比如巴西跟阿根廷,两国在历史上有很多冲突,但是因为融入到南方共同市场这个区域一体化进程中,这种冲突都降低了。
三联生活周刊:那么,在亚太区域经济合作这个场域里,美国、日本、韩国、东盟等各大势力参与其中的实际动因是什么?各自寻求的真正收益又是什么?
刘向阳:美国是世界霸主,同时也是亚太地区经济规模最大最有影响力的国家,所以美国的自贸区战略应该放在全球层面上来看。作为再全球化的主要倡导者,美国利用新的平台重新制定新的规则,应对全球范围内新兴经济体的崛起,在亚太地区是TPP战略,在大西洋就是TTIP战略。亚太地区是全球经济最有活力的地区,也是经济增长速度最快的地区,美国率先推出TPP,就是要主导亚太地区的秩序和规则的制定,防止中国成为主导者,这是美国的基本动机。
日本的情况就跟美国不太一样。之前日本一直在试图成为亚洲国际经济规则的制定者,但自从2010年中国的经济规模超越日本后,尽一切可能制止中国来主导亚洲国际经济规则的制定,是日本从民间到政府精英阶层的基本共识。但日本本身又没有能力单独跟中国竞争,只能采取“脚踩多条船”的策略,在中日韩自贸区、RCEP、TPP这三个亚洲最重要的自贸区协定中都有它的身影。“脚踩多条船”策略是和日本在亚太区域及全球的地位联系在一起的,日本既不想只跟着美国一家走,最后失去亚洲市场,又想依靠美国来遏制中国的崛起。
至于韩国,它在亚洲是一个中型国家,没有单独主导亚洲秩序和规则制定的能力,它采取的是在大国之间搞平衡的策略。韩国跟世界上主要大国的自贸区协定都已经签署,同时又在参与中日韩自贸区谈判,但由于中日韩自贸区谈判无法取得实质性进展,预计今年中韩的双边自贸区会取得实质性进展。对韩国而言,单独依附于某一个大国对它来说是不利的,只有跟相互矛盾的大国或者不一致的大国同时合作,才能获得最大利益。
而东盟是由亚洲的10个小国组建起来的共同体,它最重要的目标是防止被边缘化。由于亚洲的主要大国尤其是中日之间存在矛盾,客观上为东盟充当亚洲一体化的驾驶员提供了非常有利的环境,它在这一点上做得非常成功。
三联生活周刊:那么对于中国来说,积极推动亚太区域经济合作的动因又是什么?
李向阳:中国的情况比较复杂,对于中国的自贸区战略,实际上在国内学术界并没有形成共识,但有这么几个方面我想是能够得到多数人认可的。第一,随着中国的崛起,中国客观上必然要对现行的国际经济秩序尤其是国际经济规则的制定发出自己的声音,反映自己的利益。我们知道规则的基本特征是非中性,也就是说同样的规则对不同的国家带来的成本/收益是不一样的。因此每个国家都希望把自己的利益反映到规则里来,从而在国际分工中获得较大利益,中国自然也不例外。
第二,通过开放促进国内改革,是中国特有的目标。无论是参与多边合作还是参与区域合作,实际上都有这么一个连带的效应,通过更高程度的贸易投资自由化对国内管理体制和企业构成压力,促进改革。
除此之外,中国参与区域合作还有一个特殊的目标就是国家的统一,这是其他国家不存在的动机。海峡两岸之前签署的ECFA,包括跟香港、澳门地区签署的ECFA,都是为了促使国家统一而参与的准自贸区安排机制。
最后一点,既然世界上的主要大国都从多边主义转向区域主义,那么中国毫无疑问必须适应这个发展趋势,因而中国参与区域经济合作也是中国对外开放或对外经济关系的重要一环。与中国的外交战略一致,中国参与区域经济一体化的优先选择是东亚地区、亚洲地区,然后扩展到亚太地区。
中国的机会与风险
三联生活周刊:你刚才分析了不同国家参与区域经济合作的动机有很大的差异,那么,在亚太区域经济合作的进程中也必然存在对未来区域主导权的争夺。你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李向阳:主导权毫无疑问是客观存在的,前些年我们好像不好意思承认,但实际上大国的所谓主导权并不是说让别的国家成为你的附庸,而是通过在自贸区规则制定过程发挥更大的影响力。正如美国在组建北美自由贸易区过程中,也把美国的规则和理念贯彻进去,当北美自由贸易区成员在多边场合时,更多体现的就是美国人的理念,客观上把美国的影响力在多边层面放大了。实际上,在任何一个自贸区里都存在主导权,这是不需要回避的问题。我想中国不会致力于成为区域的霸主,但在客观上我们也不能否认区域一体化过程中有主导权的争夺。
三联生活周刊: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中国的机会在哪里?
李向阳:我想最重要的还是中国自身的可持续发展,这将为我国参与区域合作提供最坚实的基础。一个国家对国际规则的影响力取决于经济规模,但更重要的是取决于贸易规模。而贸易规模里更重要的则是进口规模,也就是能为其他国家提供多大的出口市场。随着中国的经济规模和市场规模越来越大,对其他国家的影响力也自然而然越来越大。另一方面,中国的经济发展模式在调整,我们不再寻求一种以贸易顺差为目标的贸易战略,而是进口规模增速会越来越快。这几年已经出现这种现象,我国的进口增长速度快于出口,这就为其他国家提供了更大的出口市场。市场规模将成为中国未来最大的机遇。
三联生活周刊:风险和潜在风险又是什么?
李向阳:我想风险有两个层面。一方面,亚洲未来的区域一体化安排高度不确定,存在几种合作机制并存的格局。如果将来不包括中国的区域一体化安排成为这个地区未来的主导机制,那么中国就面临着被排除在外的风险。另一方面,在未来区域一体化中不仅有商品还有资本、人员等的流动,这种流动可能会对我国现行的金融安全乃至政治安全产生冲击。比如说我们现在正在推行的丝绸之路经济带,会不会影响我国西部地区的安全和稳定,这些都是我们要考虑的因素。
三驾马车
三联生活周刊:亚太区域合作发展到今天,在合作路径上出现了多种竞争性构想。美国积极推动跨太平洋战略伙伴关系(TPP),而东盟则提出了新的东亚合作框架倡议——地区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这是否意味着亚太区域合作实际上进入了一个框架重构阶段?
李向阳:还不能简单地说是重构,因为亚洲原本就没有一个统一的框架。只能说在框架形成过程中,区域外大国的介入使得原来的发展进程改变了,出现了三驾马车并存的格局。对于三者未来的前景,各方的评价也不一样,我个人认为,未来可能TPP还是最有影响力的。虽然中国在可预见的将来不会参与TPP,但TPP对亚洲的影响将会是最大的。按照TPP的发展势头,中国在东亚地区的主要贸易伙伴都将是TPP的成员。并且从制定的规则看,TPP的贸易投资自由化程度是最高的,这是美国人所标榜的“21世纪的高质量的规则”。
RCEP是一个涵盖中日韩、澳大利亚、新西兰、印度和东盟十国共16个国家的自贸区协定,可以说把亚洲主要的国家都涵盖进去了,包括的人口从区域来说甚至比TPP还要大。但是RCEP本身制定规则的质量跟TPP比起来档次较低,更重要的是,这16个国家能不能在预定的时间内完成谈判,仍然是未知数。从目前谈判的难题看,RCEP即使谈成了,它的自由化程度也会比TPP低。
第三个是中日韩自贸区,虽然它的经济收益潜力非常大,但是中日、日韩之间的矛盾决定了这个谈判短期内不可能有实质性进展。我把它称之为一场没有终点的马拉松比赛,三方都不会轻易放弃这个谈判平台,但是又谈不出结果。
三联生活周刊:未来我国该如何处理与这三驾马车的关系?
李向阳:这的确是一个巨大的难题。且不说陷入胶着状态遥遥无期的中日韩自贸区,如果2015年以后TPP和RCEP都谈成了,那么在亚洲就出现了一个不包括中国的TPP和一个不包括美国的RCEP并存的局面。在这种情况下,亚洲其他国家会如何选择,把合作重心放在哪个平台上,都是不确定的。对于中国来说,很显然我们不能消极等待。一方面从外交上我们必须要支持RCEP谈判进程,使它成为一个更具有活力和实际意义的自贸区协定。另一方面,我觉得要积极推行已经开始进入实施阶段的“一带一路”主张。无论是“丝绸之路经济带”还是“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本身并不是一个严格的自贸区协定,更不是关税同盟或共同市场,而是一个适合亚洲发展多元化诉求的新型合作机制。“一带一路”并不排斥其他现有的自贸区,这可能是中国在未来的区域一体化里的一个新选择。
三联生活周刊:很多人认为TPP是美国“遏制”中国的一张牌,你怎么看?我国该如何应对?
李向阳:伴随着中国崛起,美国如何来应对,是美国21世纪对外战略里最优先的目标。我在这里没有使用“遏制”,而是“应对”,是一个更加中性的词。至于这种“应对”是采取遏制式的,还是竞争式的,我个人认为还是存在遏制因素的。TPP有些规则跟我国现阶段的政治体制和经济体制无法相容,并且是根本意义上的不相容,所以我只能说在可预见的将来,中国还无法接受TPP这套规则。而从美国的角度,一开始就没打算接受中国加入,从TPP的框架设计到谈判进程,美国人很清楚中国人接受不了,并且美国已经明确表态,在TPP12个创始国谈判完成之前不再接纳新的国家,所以国际上有一种说法,TPP是一个排除中国的俱乐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倒是认可美国的TPP战略有遏制中国的一面,但并不是“冷战”时期的那种遏制,所以我更愿意使用“应对”这个词。
听上去中国是被排除在外,但从外部来看,中国的前景反而是最好的。因为最重要的是中国的经济在可持续发展,除非中国自己内部出问题,否则外部很难阻止中国的和平崛起和发展进程,这种进程持续下去将决定中国的经济总量超越美国成为世界第一这是一个大概率事件。这种前景使得大国对中国羡慕嫉妒恨的心态都有,所以,中国首先要实现自身的可持续发展,这就为我们在未来参与亚洲区域合作进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APEC 25年,调入改革频道——专访南开大学APEC研究中心主任刘晨阳
刘晨阳
APEC找到了适合自己渐进发展的方式和发展路径,并且非常积极主动地做出有益的调整和改变。这两方面因素是APEC发展成为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区域经济合作组织的根本原因。
25年,再回首
三联生活周刊:APEC在过去25年里经历了怎样的发展历程?取得了哪些成果?
刘晨阳:如果要把APEC25年的发展历程划分阶段,我个人认为从1989年APEC成立到1994年设立茂物目标是APEC的起步阶段。1994年后进入APEC的发展阶段,茂物目标在贸易投资自由化和便利化上提供了明确的方向性导引,使APEC的合作向具体领域拓展。进入新世纪以来,整个亚太地区区域合作一体化格局逐渐发生较大变化,很多以自贸区为主的新的区域贸易安排和合作机制与APEC形成了并行发展的态势,在这种情况下,APEC从2000年以来陆续在合作领域、理念和导向上做出积极的调整。
APEC的成果体现在诸多方面:成员数量上从1989年最初的15个国家到现在的21个成员,成员数量的增长本身就体现了APEC作为亚太地区最核心的区域合作组织的巨大吸引力。从合作领域和合作框架来看,在贸易投资自由化、便利化和经济技术合作几大方面构建了全面的区域经济合作框架,使成员们从贸易投资到社会人文能全方位密切联系。从合作机制和组织结构来看,从领导人会晤到部长级会议,乃至委员会和工作组,由上到下构建了一个非常有效的能够推进工作实施的机制设置,同时建立了一个“官产学”共同参与的合作机制,把社会各方面的力量都能吸引到亚太区域合作进程中来。
三联生活周刊:APEC创造了独特的运行模式“APEC方式”,特点是什么?为何会形成这种模式?在具体实践过程中,实际效果如何?
刘晨阳:“APEC方式”用关键词来概括就是“自主自愿、灵活渐进、协商一致”,突出了APEC的论坛性质,是并不具有强约束力的合作组织。亚太地区成员数量多且经济发展水平差异巨大,政治体制、社会文化和历史传统都有很大差别,如果不采取这种“灵活渐进、自主自愿、协商一致”的方式,是很难在差异性如此巨大的成员中建立起合作机制来的。“APEC方式”是适合APEC诞生和前期发展的理性选择,使成员能不受制约条件的限制,真正平等地参与合作。学界对这种方式给予了非常高的评价,有专家说这是一种既有南南合作,又有南北合作、综合不同合作方式的首创,顺利推进地理范围如此广大、成员数量如此众多,差异性又如此巨大的亚太地区区域合作,这是“APEC方式”独特的价值。从实际效果来看,在APEC诞生和发展的前期阶段,“APCE方式”也确实实现了它的价值。
三联生活周刊:APEC传统的重点合作领域是什么?近年来不断开拓的新的合作领域又有哪些?
刘晨阳:APEC传统的合作领域是贸易投资自由化、贸易投资便利化和经济技术合作这三大支柱,又叫“三驾马车”。贸易投资自由化实际上是从市场开放的角度来逐渐削减和降低贸易壁垒,使亚太地区的贸易投资能够在更加开放的环境下进行。贸易投资便利化是在海关通关程序、电子商务、技术标准等方面确立合作从而降低交易成本,使贸易投资活动更加方便。而经济技术合作则是重点照顾发展中成员的利益,通过发达成员与发展中成员的技术交流和援助使发展中成员有足够的凝聚力和意愿参与合作。
这些年在合作领域上确实有了很大拓展,尤其是非传统领域。自2001年“9·11”事件发生后,APEC在合作领域上根据地区安全形势的变化做出了相应调整,反恐、防灾减灾、卫生防疫、能源安全、气候变化等非传统合作领域成为APEC这些年固定下来的重点合作领域。最近两三年,互联互通建设、基础设施建设包括创新改革议题也逐渐成为热门。
三联生活周刊:APEC在这25年里能发展成为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区域经济合作组织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刘晨阳:最根本的因素还是亚太地区在整个国际政治经济体系中所处的地位。亚太地区现在已经被公认为是世界经济贸易的引擎和火车头,为世界经济增长贡献了最大的驱动力量。从政治和外交角度看,除欧盟外,中、美、俄、日等大国都集中在这个地区,对国际政治和国际关系的发展演变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另一方面,APEC找到了适合自己渐进发展的方式和发展路径,并且非常积极主动地做出有益的调整和改变。这两方面因素是APEC发展成为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区域经济合作组织的根本原因。
内忧外患下的改革突围
三联生活周刊:虽然APEC在诸多领域取得了显著成果,但随着内外部环境的变化,APEC的发展也遇到了各种问题和挑战。从内部看,APEC的问题出在哪里?
刘晨阳:“APEC方式”中自主自愿的方式与区域合作长期效率之间的矛盾,灵活渐进的方式与集体行动的公平约束性之间的矛盾,是两个根本的矛盾。如果少数成员消极地拖后腿,会对整个集体行动的步伐造成拖累,现在应该是到了对APEC合作的效率和实效性进行渐变式改革的时候。
三联生活周刊:从外部看,近年来各种新的亚太区域合作机制纷纷出台,并在覆盖地域上和APEC形成了高度的重叠。尤其是美国积极推进的TPP和东盟提出的RCEP,这两大路径将对APEC的未来地位和发展前景造成怎样的挑战和影响?这是否意味着,APEC未来将被其他区域合作机制所取代?
刘晨阳:首先必须承认,TPP和RCEP对APEC确实有影响。一旦TPP或RCEP建成,其约束性和实效性成果将更明显,将可能在贸易投资自由化和便利化上部分地取代APEC原有的功能。但从性质上看,TPP、RCEP与APEC并不一样,前两者属于自由贸易区,而APEC除了贸易投资自由化、便利化上的合作机制外,在合作功能和涉及领域上要远远宽于自贸区的范畴。尤其是APEC领导人会晤机制目前在亚太地区是最高层面的平台,成员数量也是最多的,短期内要想重新成立一个全新的机制全面地替代APEC,我觉得这是不现实的。所以虽然有冲击,但从中长期看,APEC在整体维系亚太区域合作完整性上仍将继续发挥原有的作用。
三联生活周刊:在如此内忧外患的形势下,APEC如何在“夹缝”中求生存,未来的发展机会在哪里?又该如何进行调整和改革,真正提高APEC合作的实效性,以适应新形势?
刘晨阳:怎样利用好现有的机制,形成合力,摆脱干扰,推进亚太区域合作在APEC平台上深入有效地开展,才是APEC未来发展的总体方向。从APEC自身的运行机制看,“改革”、“创新”这些词正被频繁提起,应该说在近两年内APEC会在加强自身约束力和提高合作实效性方面采取越来越多的具体措施。
其实APEC之前也做过类似尝试,不过没有形成主流延续下来。比如说APEC前些年曾经推行过“探路者方式”,如果不能在所有成员中达成一致,又有不少成员对某个合作领域达成了部分共识,那么这些成员就可以先行启动把合作先做起来,形成一定的示范效应后再去逐渐吸引其他成员加入。这种方式其实就是APEC曾为加强自身实效性和运行效率所做的尝试。而目前APEC正在推进的互联互通建设、基础设施建设等方面的合作,已经在为加强合作实效性做一些有益的尝试。我相信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类似的既满足成员国共同需求又能很快见到实际效果的合作领域。
这几年来APEC也一直在强化同行审议机制,邀请专家、第三方对APEC成员推行贸易自由化等方面的进展和不足做评估,形成官方报告,为成员采取下一步更好的改进措施形成指导。我认为APEC未来还会更多地引入国际组织或国际机构进行更加客观全面的评估,使成员采取更加积极的措施。再就是从机制设置上,比如秘书处,以前更多是服务和协调的职能,但今后应进一步强化其在推进合作中的引导力和执行力等综合能力。同时,APEC能不能发挥孵化器的作用,推动亚太自贸区这种极具雄心、能为亚太地区一体化提供全新目标和框架的新的机制的发展,这可能是APEC未来最大的价值所在。
三联生活周刊:未来如何处理APEC和亚太自贸区(FTAAP)的关系?
刘晨阳:我们首先要搞清楚亚太自贸区到底是在APEC框架内来推进还是平行于APEC框架之外来推进。我个人比较倾向后者,亚太自贸区并不在APEC框架之内,将来一旦形成,也不必然导致APEC的消失。对于亚太自贸区,APEC还是发挥了一个积极的孵化器的作用。针对亚太地区碎片化、大量自贸区不断衍生的情况,APEC认为还是应该推进一个涵盖整个亚太地区、能够包容所有成员的整体自由贸易安排,所以提出了亚太自贸区这个概念。但亚太自贸区的推进还是应该在成员间由官方政府来主导并进行正式的国际谈判,它的建立将对亚太区域一体化的长期发展产生根本性的影响。亚太自贸区建成后,APEC依然会作为一个全面的区域合作组织发挥原有的职能和功用,并不存在恶性竞争的关系。
中国今年作为东道主也是把亚太自贸区作为重点热点在推进。我想澄清一点,有人说亚太自贸区完全是中国在主导和发起,其实不是这样。亚太自贸区最早是10年前学术界提出的一个畅想,很快获得了工商界的认可,由他们来向领导人和政府层面积极推进。2006年APEC领导人会议正式对推进亚太自贸区建设给出了一个积极回应,转眼8年过去了,到今年APEC成立25周年这样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我想不仅是中国有这样的意愿,其他的很多APEC成员也有共同的意愿推进亚太自贸区。在这样的背景下,今年才把推进亚太自贸区又提上议事日程,我也希望今年能够尽可能排除干扰和矛盾,取得更多有形的成果。
三联生活周刊:在当前亚太区域合作进程走到分岔路口的情况下,你怎么看APEC的发展前景?
刘晨阳:简单说是挑战和机遇并存。如果APEC能够凝聚成员共识,它完全有能力在亚太区域一体化中发挥非常积极的作用。加上世界对亚太地区的关注程度不断提高,APEC作为亚太地区代表性合作组织的受关注程度和潜力,我还是比较看好的。说到挑战,可能还是亚太地区目前在政治、安全等方面出现了不稳定因素,部分成员间的博弈更突出,使得整个亚太地区的政治经济格局趋于复杂。这种趋势如果得不到彻底的扭转和改变,一定会对成员开展区域经济合作带来负面影响。但我个人的判断还是机遇大于挑战,就像这届APEC强调的“新型伙伴关系”,就是一种积极的合作方向来化解或缓解现有的负面因素。
中国的“桥梁”作用
三联生活周刊:对于中国来说,参与APEC的思维和政策又应当如何进行调整?
刘晨阳:随着自身整体经济实力的增长和在亚太地区影响力的提高,中国应发挥与此更相匹配的作用。这既是中国自己的主观意愿,又是其他成员对中国的期望。我们一直在强调周边是关键,处理好亚太周边关系是我国谋求长期发展最根本的利益诉求,也是我国实现从地区大国向世界大国迈进的必经阶段。所以在亚太区域合作中,中国要有主观意愿去发挥积极作用来放大正面因素,化解负面因素。另一方面,区域内很多其他成员也希望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中国更好地发挥责任感,为地区提供更多更好的公共产品,比如在基础设施建设、互联互通建设上就是非常典型的例子。
中国在参与APEC合作的早期还是更多地把自己归于发展中成员的阵营,在合作议题和立场选择上更多地从发展中成员的立场出发和考虑问题。但目前已经有这样的趋势,中国在很多议题上已经不再单纯把自己放在发展中成员的立场上,而是更多地发挥发展中成员与发达成员之间的桥梁作用,兼顾大家的共同利益。因为在很多合作领域上,中国既有发展中成员的某些特点,但同时又在某些领域逐渐与发达成员趋同,并且这种趋势未来将更加明显。所以我认为在思维和政策选择上,我们应该兼顾发达成员和发展中成员的共同利益,使中国更加全面地在亚太区域发挥积极引导力。这样才能使我们自身实力和应尽的责任更好地匹配。
三联生活周刊:对于今年即将在北京召开的APEC会议,在发展成果上有什么期待?
刘晨阳:今年的三大议题各有亮点。在区域经济一体化上,我还是希望推进亚太自贸区能够获得尽量多的共识,取得一些具体推进步骤的实质承诺。创新改革这个议题比较有开创性,其中反腐败、蓝色经济、粮食安全、城镇化、互联网经济等议题,如果能够通过今年的讨论使其成为APEC框架下具有延续性的议题,这对深化APEC合作、加强APEC生命力非常有益。最后一个议题基础设施建设就更不用说了,可能是现在大家最关注的。不管是基础设施投资需求方还是供给方都能很好地找到共同利益,为地区经济合作找到新的拉动力。总体来说,今年可期待的亮点和成果还是比较多的。 李向阳亚太自由贸易区商业经济学rcepapec国家经济区域经济一体化t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