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苦受难

吖三说她生来什么都是双倍的。双倍的容貌，双倍的才华，还有双倍的苦难。吖三的确出落得很漂亮，口齿伶俐，暗恋她又沉不住气的男生一大把。为了追求她，许多男生使尽浑身解数买通吖三寝室的姊妹，让她们集体为他唱颂歌。很多时候，吖三搁不下男生的玫瑰花和姊妹们的面子，硬着头皮答应。但没过几天她就会跑去跟对方说分手。对方悲痛欲绝，吖三揶揄一句，强扭的瓜不甜。但在寝室姊妹看来，吖三这个瓜怎么扭都不会甜。

毕业第二年，吖三就结婚了。这个消息如平地一声雷，炸飞了混迹五湖四海劳碌生活的姊妹们。吖三的丈夫跟大学时代的优质男相貌差远了，是做木材生意兼卖大块头家私的。他的腰身还围了一圈很粗的救生圈，眼神里满是与实际年龄不相符的怠倦乏力。姊妹们胡诌，说有一个国际性调查表明，人的腰围约等于财富。吖三半开玩笑说，如果当年我出国留学了，我一定能傍到个腰围更粗的。

出国留学是吖三大学时代所做过的最美的梦，直到毕业她还是没去成。她厚厚一本牛津高阶英语字典也在毕业酒会上赠予了一位初来乍到的师妹，听说那位师妹也雄心壮志，自小立志出国留学。我们没深究过吖三的留学梦为什么糊了，只是心里暗自祈祷那位小师妹的留学梦别醒得太早。

吖三比两年前更爱碎碎念。她说，我以前是活见鬼的受苦受难。吖三的父亲是个酗酒的房产中介，母亲是一家政公司旗下的小保姆。夫妻俩脾性各异，但媒婆说这事急不来，得多磨合磨合，于是两人就凑合结了婚。直到吖三降生，夫妻俩朝见口晚见面，衣服都快擦破了还没擦出爱情的火花来。生性坦率的吖三自懂事起，时常憋至内伤，轰为炮灰。在烟灰缸与锅碗瓢盆的g小调进行曲中，她的书生意气走到了尽头。种种不如意让她萌生出离开这个家的欲望。她要求出国留学，但她爸泼她冷水：女孩子念那么多书以后还不照样要给老公刷盘子。

我们起哄，这剧情很像励志剧《温州一家人》，只是周阿雨要走，而她要留下。吖三冷艳干笑几声，打开橱柜让我们看看她单价1.5万元的新西兰奶酪和标价咋舌的大西洋干货。我们两眼放光，眼珠子睁得比铜板还大。

后来有次出差，我途经了吖三生活的城市，便顺道探望她。她丈夫比结婚之初更忙碌，极少归巢。但吖三毫不上心，她和她的孩子们在那幢矗立在半山腰的白色公寓里过得舒心愉快。我小人之心地问吖三，你不怕老公出去吃腥？吖三讪笑道，我老公精明得很，如果有，她顶多是个合作伙伴。离开时吖三驾车送我下山，她瞟着后视镜里的我又开始了碎碎念：我以前受了很多苦。我安慰她——你说过了！她冷艳反驳道，你们还幼稚，在我眼里简直一幼稚园的小娃娃，我说的你们能懂个毛线呀。我娘家的人无不惊叹这门亲事攀得好，连我那位当医生的舅舅都说，我这个抗原找对了靶细胞。但我总觉得，如果当年我出国留学了，我住的就不只是半山腰！

打道回府时我想，吖三那颗似乎总在受苦受难的心，已经连同她现今所拥有的财富、美貌，甚至才华一并熔化，铸成面具。她戴得时间太长了，早已皮肉粘连。而我们这些来自工薪阶层普通家庭的孩子们，只能在梦想落幕那一刻各回各家，各杀各鸡，正经地拍拖，然后结婚生子，赡养父母。哪敢拿出一副冷艳艳的面孔，表示对全世界的愤恨？（文 / 瞄小鱼） 受苦受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