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师们的家居展

（文 / 钟和晏）

( 办公和居住相互交织的第二空间 )

今年4月份米兰国际家具展上最引人注目的鞋子应该是法国建筑师让·努维尔（Jean Nouvel）为Pure设计的Ruco系列运动鞋，它们在各种场合反复出现：在17世纪的布雷拉宫殿二层走廊的展柜中，在大教堂广场一侧La Rinascente百货公司的柜台里??有天晚上在宝格丽酒店花园里举行的派对上，我看到有四个男女围在一起正聊得起劲，他们的脚上套着同一款荧光玫红色的Ruco。

风靡米兰的Ruco崇尚“纯净的形式”，它的基本设计概念是一体成形，纯净的形式同时给予它复杂性和多功能性。按照努维尔的定义，这种复杂性意味着把矛盾对立变成一种创造性的范式，包含了简单/复杂、轻/重、宏观/微观、通用/特殊等多种二分法。

当然，今年67岁的努维尔在米兰的亮点不仅是Ruco鞋，作为米兰家居展主办方的项目，由他策展的“办公生活”主题展占据了整个第24展馆，1200平方米的面积围绕中心圆柱呈现五种不同的工作环境。其中表达的态度与倾向非常清晰：反对千篇一律的、冷漠疏远的办公室，提出“快乐生活工作空间”的概念，令人愉悦的工作场景同样能够传递创造力、灵感和个人享受。其他四位设计师——隆·阿拉德、马克·纽森、米歇尔·德鲁奇和菲利普·斯塔克也参与了这个项目，通过视频链接展示他们的工作室，概述他们的相关想法。

“工作世界中人们好像只是一个数字，就像克隆一样，每个人都是相同形态的空间，每个人都是相同的办公家具。我们不是养鸡场里的小鸡，问题是如何让办公室变得放松活跃，在其中度过的时间成为一种乐趣。”站在其中一个展示空间里，被包围在媒体记者中的努维尔说。

五个场景，对应五种预想的状况，每个部分有自己的规模和特点，围绕着圆形大厅，以灰色的墙壁相互隔绝。首先是一间城市中心19世纪公寓改造成的办公室，卧室、客厅、厨房等空间划分保持原封不动，壁炉也保留下来。现代风格的黑白色调控制这间古典公寓的室内装饰，除了雪洞般的白色墙壁和木门外，办公家具也只在这两种色彩之间转换，黑色靠椅配白色长桌，白色皮革沙发配黑色大理石台面的圆形桌，还有嵌入白墙的黑板以及黑白间隔的地面瓷砖。一些微妙的平面设计元素出现在整体设计中，如墙壁上细线框的图表，代表储存分类的白色纸盒上印纤细的黑色字母，从地面一直堆叠排列至天花板。

( 现代风格的黑白色调控制了这间由19世纪公寓改造成的办公室 )

第二个空间对应日益流行的在家工作趋势，房子白天用作办公室，晚上和周末回到它的家居功能。客厅正中有舒适的皮沙发和玻璃台面咖啡桌，一侧的搁架上是电话、传真机等设备，设计刻意强调温馨私密的氛围。居住和办公在这里相互交织，彼此的分界变得模糊，类似长条桌、长沙发等家具也就有了一种双重性。

第三个开放空间看起来有些凌乱，可以堆叠、分拆、重新组装的工业家具高低不一地摞在一起，有时用作储物，有时充当办公隔断，有时颇有视觉压迫感地直接耸立在办公桌上，加上皮革、木材、金属、彩色塑料等材质的混合。按照策展人的阐述，这是“由移动的、模块化和可堆叠的平面组成的城市景观，目的是打破极权主义和重复性的办公体系”。

新兴的网络公司大概会喜欢像飞机库一般的第四空间，一个铁皮立方体加上人字形的坡屋顶，特殊的空间本身提供了非系统性，可以容纳完全灵活的家具和装饰解决方案。白色的办公桌和搁架单元基本布置在沿墙两侧，靠鲜红的文件夹、鲜黄的办公挡板或橙色的电脑桌面来制造一种动感活跃的氛围，铝吊灯呼应棱条的铝质墙壁和灰色的水泥地面。“理性主义”是最后的空间主题，一个常态的开放式办公系统，可折叠的滑动门和滑动墙壁符合自由转换的需求。

努维尔认为，现代城市的问题之一是“分区”，为住宅和写字楼创建不同的区域，延长了人们往返工作地点的时间。“事实上，现在我们可以在任何地方工作，也可以住在任何地方。三四十年后，我们会对如今大多数办公空间的不宜居条件感到吃惊。”他说，“所以，我们必须用不同的观念模式挑战我们的行为、计划和对工作的态度，无论一间办公室置于何处，它必须有一个可识别的、可变的、人性化的空间。”

这显然是正确的理论，办公和居住空间的融合也是日益明显的趋势，不过，在SOHO概念已经流行了十多年的今天，这五个空间方案无论如何属于意料之中，不能给人提供什么惊喜和冲击力。唯一的例外是隆·阿拉德创建的单元中，出现了一个通过无线控制可以改变表面色彩的工作站，其中包括书桌、书架和墙壁。他把项目命名为“没有不好的色彩”，这是第一次把“活跃真色彩”（Active True Color）技术运用到现实的产品设计中。

“活跃真色彩”是跨国科技公司Versatile的一种专利技术，能够让色彩、设计和图案产生瞬间和丰富的变化，物品表面色彩不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成为情绪、季节和环境的适应性表达，扩大人们体验色彩和设计的方式。转眼之间，一块美丽的绿纹大理石块被转换成丰富的黄金色调，触摸一个按钮，一间餐厅的色彩从冬季主题过渡到春天，傍晚工作临近结束时，让办公室的墙壁变明亮来焕发员工的精神。

( 飞机库一般的第四空间，特殊的空间本身提供了非系统性 )

Versatile公司首席技术官大卫·科茨博士发明了这种低功耗的动态表面材料技术，用于无限期地改变表面颜色。简单说，它的色彩层由两个透明夹片之间的一层液体组成，可以选择性地反射一系列色彩。色彩的改变很容易，通过向流体膜施加电磁波，重新定位流体的分子就能创建另外一种颜色。“活跃真色彩”不需要任何人工背光，一旦颜色产生，也不需要额外的功率来保持色彩。

“对于建筑空间和产品上随意改变色彩，它提供了新的可能性。关键它是反射而不是传输色彩，材料表面自由地享受来自外部的光源。”阿拉德评价说。

拥抱“办公室的快乐生活”、强调灵活的工作/居住空间可以视为今年展会的主题，也是展会主办方Cosmit为参展商开拓潜在新市场的策略。你可以看到布置在工作环境中的住宅家具，也有很多新产品有意模糊办公、家庭的区分，包括西班牙设计师帕特里夏·奥奇拉（Patricia Urquiola）为Kartell设计的“拍手Clap”扶手椅。

与奥奇拉或者Kartell以往作品相比，尼龙外框装软垫的“拍手”椅是相当基本、相当简约的形式，更像是朴素的北欧制造。椅子总共15种不同的颜色配置，可以用在家中，也可以用在办公室或者餐厅等公共空间。“我想鲁蒂（指Kartell的拥有者克劳迪奥·鲁蒂）认为公司需要其他的语言，而我试图与他寻找到新的途径。”奥奇拉说。

( 丹尼尔·李伯斯金为Artemide设计的“典范Paragon”装饰台灯 )

那一周，米兰是匆匆忙忙、人群汹涌、价格过高的城市，主展览中心超过2500家意大利和国外参展商，700多个新兴人才的卫星展览，每天几百场的活动派对??对于持续的欧元区经济危机和意大利的政治动荡，家具行业在展会期间似乎完全若无其事的样子。展会结束后，Cosmit通报的数字是总共来自160个国家32.4万名观众，仅比去年同期减少了6500人。但另一方面，那一周大部分时间米兰都在下雨，湿漉漉的阴郁天气加重了城市的暗淡，还能看到那些露宿街头、无家可归的人。

就在米兰家居展的两周之前，作为米兰城市设计、时尚和文化委员的意大利建筑师斯特凡诺·博埃里被米兰市市长朱利亚诺·皮萨比亚罢免，博埃里也是《Domus》杂志前主编。这一“突然的、动机不明的免职”在建筑师们的“名人俱乐部”中激起反响，包括雷姆·库哈斯、扎哈·哈迪德、罗斯·拉夫格罗夫、比亚克·英格尔斯、让·努维尔等世界知名建筑师及设计师发表了一封致米兰市市长的公开信，敦促他“抛开个人差异，在这种严重危机的时刻，出于城市的利益重新考虑辞退博埃里的决定”。

( 办公和居住空间的融合是日益明显的趋势 )

尽管如此，世界各地的家居制造商依然把建筑师们视为宠儿，尤其是那些普利兹克奖得主。今年的家居展充溢着建筑师设计的家具，几乎没有什么知名制造商会无视这张所谓的王牌。丹尼尔·李伯斯金为Artemide设计了“典范Paragon”装饰台灯，铝质的装饰台灯是他一贯冷酷锋利的风格，垂直摆放时就像一座微型的摩天大楼。台灯由四个独立铰链段组成，第一段在垂直轴上作360度旋转，其他三段在水平轴线上作0到90度旋转，可以弯曲的关节形成多种几何形状，有时看起来像一只栖息的鸟。

作为对丹麦设计师汉斯·威格纳的致敬，安藤忠雄和Carl Hansen & Son公司用两年的时间，制作出一把“梦之椅”。一片中空的胶合板与另一片被弯曲的胶合板底座相连，需要用先进的技术把胶合板弯曲到安藤设计的程度。这把挑战性的雕塑椅看起来有点让人忐忑不安的感觉，虽然安藤说他的设计师朋友乔治·阿玛尼、三宅一生和汤姆·福特等人已经下了购买订单。

( 代表储存分类的白色纸盒上印纤细的黑色字母，充当室内的装饰元素 )

扎哈·哈迪德的家具无论是充当座椅还是吊灯，“雕塑”总是更加贴切的称谓。为LAB23设计的“冰塔Serac”椅用坚硬的树脂石英塑造成动态的曲线形式，转化成肌纹流畅的表面，像是被瞬间凝固的冰川河流。按照设计师的解释，这是冰川裂缝所形成的语言，每一层都有它独特的轨迹，潜在的力量被分散并最终凝聚的结果。

扎哈·哈迪德为Slamp设计的单色吊灯Avia & Aria结合动态的建筑形态和材料固有的失重性，Aria由50层Cristalflex组成，一种Slamp的专利聚合物，Avia用了52层聚合物Opalflex，似乎没有分量的异形吊灯轻飘飘地挂在那里，颇有几分鬼魅的效果。她为Poltrona Frau构想的礼堂座椅系统用“数组”来命名，这个矩阵系统打破了传统礼堂椅的模具制造方式，用建立在欧几里德几何原理上的单一、自我旋转方法，创建视觉和几何效果的座椅网络。

( 安藤忠雄和Carl Hansen & Son公司合作的“梦之椅” )

事实上，这些家具更多地可以被视为扎哈·哈迪德建筑师品牌的自我营销工具，调整她的建筑语言到家具的尺度。这也是当代建筑师惯常的做法，他们的家具设计只是自己的建筑和设计之间的肤浅综合，传递一种形象，很少有真正的创新和使用功能上的细致考虑。当然，制造商的动机也可能只用利用建筑师的品牌激发商业、开启新的市场，单纯的销售数字并不是设计成功或失败的衡量标准，双方很难说是谁在利用谁。

其中也有例外，荷兰UN Studio建筑事务所为瑞士家居品牌Offecct提供了一个“工作室”系列，由左侧翼或右侧翼的单人椅、中间隔一张小桌的双人椅子以及椅背呈镜像对称相连的“双胞胎”椅等不同设计组成。作为一个家具座椅系统，“工作室”系列能够根据特定的情境变化出封闭的、半封闭的或者开放式的空间安排，鼓励多重交流，适合办公等候区、图书馆、机场、游船码头等不同环境。它的力量在于它的设计实用性，显示出真实的市场潜力。

( UN Studio建筑事务所为Offecct设计的“工作室”座椅系统 )

“建筑师设计家具的方法不同于工业设计师，建筑师从空间和环境开始考虑，把椅子变成其中的一部分，椅子的所有细节都要考虑它们的空间效果，这种方法是和非常个人的空间观念学紧密相连的。”UN Studio的主持建筑师本·范·伯克尔说。

今年是美国办公家具公司诺尔（Knoll）成立75周年，作为一种高调的纪念方式，他们选择在米兰国际家居展上发布与OMA建筑事务所及雷姆·库哈斯合作的家具系列“生活的工具”，在普拉达基金会的米兰展览空间Via Fogazzaro 36号隆重推出。在过去的银行档案库改装成的展览馆幽暗空间里，系列总共11件家具被组合成不同的情境，一些城市景象和室内外场景以方框的形式交替投射在墙上，制造出门和窗的假象。1月份米兰时装周的普拉达男装秋冬系列发布会上，这些几何形状的笨重家具已经作为“理想之家”的场景部分地出现过。

( UN Studio建筑事务所为Offecct设计的“工作室”座椅系统 )

按照诺尔公司的阐释，“生活的工具”系列是简单、严肃的家具，混合玻璃、皮革、金属、凝灰石、透明丙烯酸塑料等不同材料，兼容住宅和工作场所，提供人与家具之间的当代界面，支持工作和社会生活的潮起潮落的不同需求。“如今，人们的工作地点无处不在。”诺尔公司设计总监本杰明·帕尔多说，“考虑到这一点，OMA设计的家具更多是动态的不是静态的，容易调节变化，许多可以上下或横向移动，出现不同的、有时甚至是不可预知的位置和形状。随着高度、邻接关系和隐私程度的变化，它们几乎可以把任何空间转化为工作的地方。”

这些家具乍看之下是朴素的、粗笨的，甚至有点闹着玩似的，就像OMA的建筑经常被指责为丑陋一样，似乎出自年轻设计师狂妄的野心和半生不熟的想法。其中一件核心作品是名为“04吧台”的庞大物件，三根水平方向的横条堆叠在一起，当它们水平排列的时候，外形就像一堵墙壁，起到分隔空间的作用。横梁表面的木纹让人误以为它是原木材料的，实际是木纹图案的皮革，提供触感和视觉之间的意外反差。

( 扎哈·哈迪德的“冰塔Serac”椅用坚硬的树脂石英塑造成动态的曲线形式 )

横梁中内含了一个悬臂和轴承系统，方便360度移动。当顶端的两根横梁开始转动，“墙”消失了，变成一系列搁架和悬臂式长凳。你突然间能以不同方式使用这些横梁，甚至是坐在上面，从功能上说，从空间分隔变形到把人们聚集在一起。这件“魔术”家具显然也是库哈斯本人的钟爱之作，他为系列拍摄的宣传照片就是身穿黑衣、一脸严肃地坐在“04吧台”中间那根悬臂上。

诺尔的设计总监本杰明·帕尔多这样解释选择与库哈斯合作的初衷：“因为他思考建筑的方式，我总是被他的思想所吸引，并不是他到底在说些什么，而是他坦率的叙述方式以及去除多余东西的能力。这个系列可以说是建筑中的子建筑，挑战我们对家具的观念，不仅仅是关于精彩的物件，也是人们如何与空间和建筑互动。”

( 库哈斯与“生活的工具”系列中的“04吧台” )

系列中还包括咖啡桌、沙发椅、屏风和书柜等，同样重复灵活性的主题。“03茶几”是三个透明的丙烯酸塑料盒堆叠在一起，内部的滑片让各个组成部分作悬臂式旋转，根据需求不断调整它的整体造型。同样，“05圆桌”和“06方桌”结合了电动机械装置，调整桌面的高度以适应坐立的不同高度要求。

“生活的工具”是库哈斯第一次正式涉猎家具设计，在这之前，他一直觉得家具设计有点多余。最终打动他的是为介于办公室和家庭环境之间的空间设计家具，一个混合或流动的环境，执行不同任务的多变家具重要的是事物的运作性而不是它的形状，这一点非常接近他的兴趣。某种程度上，OMA的建筑观念可以无缝纳入相同的逻辑，只是完全不同的规模而已。

“我们希望创造一系列运作非常精确的家具，但是以完全不可预测的方式。”库哈斯解释说，“它关于工作的编排，关于减轻工作和生活之间的区别，解决家具不够灵活的老问题。它不是建立起一种叙事，而是提供了一个工具箱来面对一系列固定的预想，增加更多的可能性。最终，它是关于灵活性的。” 家居品牌家居建筑师家具设计师空间设计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