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梦的魅力
作者:薛巍(文 / 薛巍)
美国梦的要素
美国哲学家理查德·罗蒂在《筑就我们的国家》一书中说:“在描述一个国家的时候,你既要用表达热忱希望的词语,又要用揭示现实的词语。你只能对一个梦中的国度、而不是一个每天早晨要面对的国家保持忠诚。如果没有这种忠诚,理想中的国度就绝不可能变成现实。”
劳伦斯·萨缪尔在《美国梦的文化史》一书中说:“最早使用美国梦一词的是民粹主义历史学家詹姆斯·特拉斯洛,他从一系列伟大思想家那里借用了这个概念。托克维尔、惠特曼、爱默生、梭罗都曾谈及美国梦。杰斐逊、富兰克林、林肯等人拥护这一概念,猫王、辛那特拉、亨利·福特、瓦尔特·迪斯尼、施瓦辛格、休·赫夫纳、奥普拉·温弗瑞、唐纳德·特朗普和奥巴马都是美国梦的化身。《推销员之死》和《黑道家族》等文艺作品被认为是美国梦的宣言。”
“美国梦这一话题之所以有吸引力,是因为它是美国观念和经验的核心。美国梦不只是一种强大的哲学或意识形态,还跟日常生活交织在一起。它决定了美国人是谁、做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其他的观念、神话乃至宗教对美国人的生活都没有那么大的影响。随着世界变得越来越平、美国文化变得更加多元,美国梦将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
虽然“美国梦”一词直到1931年才出现,但是其根源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比美国建国还早。其基本思想在17世纪抵达美国,一个世纪左右之后在《独立宣言》和宪法中得到正式表述。跟美国人的认同有关的大部分关键词语和概念都在美国梦中得到了体现,如机会主义、自立、实用主义、足智多谋、抱负远大、乐观主义、企业家精神、发明精神。
( 《美国梦的文化史》 )
美国梦虽然一直存在,但它不是一条直线,它像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扭动、转弯。被宣告死亡后,它总是会回来,每一次奇迹般的复活都会决定和反映美国精神的复苏。在经历一场场危机后,它一次次证明了其韧性。萨缪尔说:“美国梦不停地变化,但某种程度上又基本一样,这个悖论是由于它本身很模糊。由于它是集体想象的产物,它可以指美国人想要指的意思,可以像‘独立’这一概念一样缥缈,也可以像一辆新卡迪拉克那样物质。在政治上,左派和右派都可以宣称那是他们的地盘。美国梦既激进又保守,既超越又世俗。”
美国梦的内涵惊人地广泛——明天会更好、房屋的神圣不可侵犯、财富的诱惑、成功的压力、对希望与变革的迷恋、没有什么不可能这一信念——都被融入其中。詹妮弗·霍克希尔德在《勇敢面对美国梦》一书中说,成功或成功的机会代表了美国梦的核心。美国梦是许诺所有的美国人都有机会通过他们自己的努力,实现他们心目中的成功,通过成功获得美德和自我实现。
去年《时代》周刊关于美国梦的封面文章说:“美国梦跟自由、繁荣和稳定有关,也跟逃离和重头再来有关。马克·吐温知道这一点。《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没有回避种族主义和美国人的贪婪。如果能找到救赎,它源自情感交流和人性的时刻。在小说的结尾,奴隶吉姆获得了自由,哈克决定奔向印第安人的领地——这是美国人经久不衰的冲动,是美国梦的核心要素。”
美国梦的一个重要含义是所谓阶层能够向上流动。但托克维尔认为,这样的流动有一个内在缺陷。他写的《美国的民主》第19章题为“为什么美国人多怀奋进之心而少有大志”:“帕斯卡尔说过,名门出身的一大好处是,使一个人在18岁或20岁时可以达到另一人在50岁时达到的地步,从而使他便宜了30年。使民主国家的人少怀大志的主要原因是,他们每天忙于致富的努力过于激烈,把精力都用到去做一些平凡的事情上了。我对民主社会的担心,主要不是人们欲望过大,而是它的平凡。我觉得最可怕的是,人们不断忙于私人生活的琐碎小事中,使奋进之心失去其推动作用和崇高目标,人们的激情既没有昂扬又没有低落,结果使社会一天天地走向看来十分安宁但缺乏大志的状态。”
美国梦的黑暗面
美国梦也有黑暗的一面,这一面跟它积极的一面一样强有力。对每一种美国梦,都相应地有一种美国噩梦,这个邪恶的双胞胎总是埋伏在阴影中。实际上,从美国梦诞生起,潜在的美国噩梦就经常被召唤出来,这并不令人感到意外,因为这个词诞生于大萧条的黑暗时代。有创意的人经常把美国梦用作嘲讽的素材,把它说成小资产阶级的陈腐范畴,以及美国的一般错误。劳伦斯·萨缪尔说:“实际上很容易就能把美国梦理解为一个负面概念。今天和我们已有的东西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要花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思考或实现想象的未来?这种慢性的不满何来?为什么总是认为别处的草坪更绿?美国梦跟如今专注于现在、活在当下的疗法不合拍。”
另外,美国梦的演化受到了过去80年间个人崛起的重大影响。从公民、社会利益到个人利益的转变使美国梦转向个人关切。在里根主政期间,美国梦进一步从“我们”转向“我”。大卫·坎普2009年在《名利场》杂志上写道:“最新的调整是美国梦跟共同利益概念脱钩,影响更大的是,它还跟辛勤工作和调整个人的期望脱钩了。”上世纪80年代初,国家和个人债务的增长表明美国人的欲望已经超过了他们的资源。在随后的10年,美国人对接下来的增长感到不满意,虽然生活水平提高了。到2000年,美国梦几乎本质上就是不可实现的了,成了一个移动的、人们把握不了的目标。对普通美国人来说,怎么都不算够。
格雷戈·伊斯特布鲁克在《美国人何以如此郁闷:进步的悖论》一书中表达了类似的观点,超过而不只是赶上自己的邻居这一追求是一场赢不了的比赛。比较、竞争性的思维注定会导致不幸福。要么赢得一切(巨大的成功)、要么一无所有(大败)的视角是一种可怕的人生态度。类似地,期望太高、崇拜名人也是不好的趋势。克里斯托弗·拉什在其名著《自恋主义文化》中说:“美国梦的原型化身,白手起家的人,把他的成功归功于他的勤劳、节制、自律和不借债。”但慢慢地,美国梦的基础、新教伦理受到了侵蚀,被个人主义取代了。
还有一些不健康但很诱人的美国梦。吉姆·卡伦在《美国梦简史》中说:“向上流动是相信一个人通过自己的才智和努力可以实现自己的抱负。另一个梦想,买房的梦想同样强调才智和努力。但是有一个幸福生活的梦想跟这两个梦想不一样——赌博,它不赞美苦干的观念,而是认为不劳而获才神圣。这并不是说它不会用到才智和努力,通常都会用到,有时用得比这些梦想家愿意承认的还要多。但最不费力的收获最过瘾。有钱人的财富很少来自薪水,而是源于无需体力劳动的投资。但专注于财富的积累就会错失这种美国梦的意义,其象征性地点不在银行(Bank),而在海滩(Beach)。”
美国梦是一种全国性乃至全球性现象,但有些梦想有很强的地域性。清教徒的梦想扎根于新英格兰。平等的梦想吸引了各个地方的人,但它最深刻的回响在南方,那里不平等最明显,对它的抵抗也最英勇。向上流动的梦想有很强的中西部口音,那里的州立大学体系是美国梦的化身。跟买房的梦想一样,赌博的梦想有强烈的西部色彩,其巅峰在加州。它是西海岸的梦想。
赌博行为源于一种不同的美国梦概念。有些人觉得宇宙是一个公平、有序的地方,他们觉得赌博的心态很令人不安。赌徒不会认为宇宙是一个公平、有序的地方,他们认为世界的安排不是任意的,也是理性无法认识的。清教徒可以赞同人生的不可捉摸,但无法接受赌徒的下一步推论:规则甚至道德往好了说是无关紧要的,往坏了说是伪装的控制欲。清教徒会反思甚至克服人生的不可捉摸,而赌徒则尽力去获得。
卡伦说:“美国梦的问题不在于它是腐败的或徒劳的。《了不起的盖茨比》的悖论在于,虽然盖茨比通过欺诈、偷情等手段追求他的梦想,他的野心中仍有纯洁的东西,尤其在他身边都是自鸣得意的虔诚者的情况下。美国梦真正的问题在于,它承载不了那些人类表达、理解不了的渴望。但我们仍会梦下去。即使那些有办法去追求他们梦想的人最后也掌控不了他们的生活:梦想通常不请自来,并且不切实际、不容易实现(不然就不叫梦想了)。许多美国梦的核心认为历史不重要,未来比过去重要得多,但是最终历史是最清晰可见的,是我们的梦想的资源和安慰。” 美国美国梦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