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台电脑,就可以改变世界”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赵帅)
( 4月12日,Facebook西雅图办公室搬迁新址。在过去的一年里,办事处的员工数量已从17人上升至90人 )
我早就忘了Facebook是什么模样,它的界面大概改过很多次了。当初注册的邮箱,时不时还会收到那里来的信,最近的一封是某个好友分享一篇文章。文章来自一个叫“卓越创新”的网站,开头就说:“手机并不仅是网络进化的新舞台,它是一个全新的系统,一个开始构建我们环境的系统,影响我们的生活,决定我们和谁联系。”网站首页有若干篇文章,讨论手机设计的思路,每一篇都言之凿凿,用预言家的口吻描述未来的网络、社交和整个世界,看上两眼就觉得自己落后于时代,再多看几眼,就会跟这些预言家一起思索——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新手机?它该有多智能?
半个月前,Facebook宣布用价值10亿美元的现金和股票,收购了图片分享网站Instagram。这家小公司只有13个员工,被Facebook收购后,13个人拎起包就到Facebook上班去了。他们踏入新工作岗位的照片在微博上流传,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哪个是凯文·西斯特罗姆(Kevin Systrom),哪个又是麦克·克里格(Mike Krieger)。这两位联合创始人用两年的时间就把公司做到价值10亿美元,互联网分析家说,他们“充分利用了社交应用的滚雪球效应和用户强黏性,最终形成了一张利用图片构建而成的庞大社交网络”。这两个人,自然也算得上数字时代的英雄,活生生的英雄。
2010年,我看到《社交网络》这部电影。作为主角的马克·扎克伯格语速极快,影片的节奏也非常快,简直有一种窒息感,那种窒息感来自命运之神的督促——如果你不把你的创意尽快变成产品,那你就失去了发财的机会;如果你的产品不能快速成熟,你随时会被打败;如果你不盯着自己的利益,算计自己的股权,你的朋友就会出卖你;你有可能发财,你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变成个穷光蛋(相对于那些变成大富翁的同学)。Winklevoss兄弟在训练时,扎克伯格的Facebook上线了。Winklevoss兄弟去找哈佛大学校长萨默斯告状时,Facebook已经覆盖了50所学校。Eduardo还在纽约的投行当实习生时,Facebook已经搬到硅谷去了。当Eduardo还在想着怎么混进华尔街时,扎克伯格已经决定辍学,继续在硅谷创业了。这或许是年轻人不同的命运选择,但最终的胜利者用金钱标出了自己的身价。与扎克伯格相比,贵族兄弟Winklevoss的“老资本主义”显得太迂腐了,Eduardo的“金融资本主义”也显得太笨拙了,扎克伯格是比尔·盖茨所言的“创新型资本主义”的“新英雄”。中国的互联网从业人员这样总结——扎克伯格说明了“执行力”的重要,创意不值钱,我们必须把一个想法尽快地变成完美的产品。也有人老调重弹——扎克伯格的故事告诉我们——“有一台电脑,就可以改变世界。”这句话,简直是“创新资本主义”的信条,那些聪明人坐在电脑前,想着改变世界,也想着改变自己——变成个“英雄”。
有一次,我在路边一家小饭铺吃饭,十来个穿着白衬衫和劣质西装的年轻人坐在我前面,他们是某个房产机构的中介,在大街上吆喝了一上午,中午随便吃点儿。他们身后是一面玻璃墙,上面贴着房屋出售的招贴,随便一个60平方米的屋子也要200万元上下,大一点儿的房子标价上千万元。看着那些价目表,我就感到恐慌。看着那些热气腾腾的房产中介人员,我更觉得恐慌。他们早上肯定经过了培训,说哪一个英雄的中介卖出了一套房子拿了十几万元佣金,他们肯定给自己打气,一定要把房子卖出去!他们晚上回到宿舍肯定看了《狼图腾》和别的励志书籍。抬头看一眼那些质量低劣、设计丑陋的楼房,我就更觉得恐慌。还有一次,我去一家互联网创业公司,几十人挤在两居室里,人人面前一个电脑,像一个大网吧,青春的热气蒸腾着,他们嘴里冒出一串串数据和术语,让我相信,他们从事的是一项伟大的、可以改变世界——至少可以改变中国的——的事业。我当时有点走神儿,想起一个印度人说的话——你说我们不用种地了,摸两下鼠标就都富裕了?
我没有任何讥讽的意思,如果有人觉得,我把互联网创业者和房产中介相提并论,受到了冒犯,那也不是我的本意。“努力工作,赚钱”,这是一个古老的信条;现在,“努力工作,非凡的创意,赚大钱”,是一个新的信条,这个信条至高无上。回到《社交网络》那个电影,我看完之后,也感到恐慌。我看不到扎克伯格的价值观——他到底怎么看待爱情?他到底怎么看待所谓“朋友”和“友谊”?如果他创立的网站是为了让我们交到朋友,或者朋友之间更好地保持联系,那他的价值观就值得关注。但数字英雄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一帮男人坐在电脑前给上传了照片的女生打分,这还不够有意思吗?大家都想结识大学女生,信箱后面有EDU的后缀,这还不够有意思吗?老派人物在那时候还可以说,这真没什么意思。但是,在去年,Facebook用户达到8亿以上,收入37亿美元,在今年夏天,它将上市,至少达到50亿美元市值时,它就很有意思了。谁还管扎克伯格怎么看待爱情呢?
( 4月19日,Facebook将数据中心迁至北卡罗来纳州森林之城,现场施工副总经理汤姆·弗龙向媒体介绍新数据中心 )
老牌杂志《大西洋月刊》近日发表文章说,Facebook让我们更孤独。这篇文章援引调查数据,说美国人越来越孤独了,其原因之一就是他们更看重虚拟世界的朋友,而对真实的人际关系不那么重视。这份杂志老早以前还有个论调,那就是互联网让我们变得浅薄。实际上,它还批评过TED演讲——任何一个好的节目形式最终都会成为自己拙劣的模仿者,TED不过是一碗麦当劳出产的“心理鸡汤”,形式大于实质。TED总免不了自我吹嘘,每个人上来说点儿什么,都被包装成是“伟大想法”,或者“激发世界的灵感”,动不动就要“改变世界”。这种说法就是卖狗皮膏药,TED给资本主义做了一层包装,那就是“进步”和“改变”,它好像要装扮得非常酷,每个人都像是乔布斯,每个产品都被当成iPad,像一个宗教大会,每个人上去布道,相信技术将改变世界。
我曾经和一位TED工作人员讨论过两句《大西洋月刊》的批评,他这样回答:“TED正在转型为新媒体,媒体自然有浅薄的一面,而杂志是老媒体,《大西洋月刊》更是老派人物的杂志。由此而生的一个悖论,对新媒体的任何批评,若出自老媒体和老派人物,就自觉失去其合理性——你们都快被扫进历史垃圾堆了,还有什么资格批评我们?哪个报纸或杂志能有50亿美元的市值?哪个老媒体能有8亿多用户?”
如果Facebook进入中国,它很快就能有10亿用户。至少我会立刻回忆自己的密码,登录它的页面去看看。有时候,世界也没那么隔绝,4月12日,伦敦现任市长鲍里斯·约翰逊入驻新浪微博,12天内更新上百条,随后肯·利文斯通和布莱恩·帕迪克也来到了新浪微博,这三位都是为5月初的伦敦市长选举拉票来的。
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某家技术公司,向竞选的政治人物提供数据分析,告诉他们的竞选团队,在Facebook、推特、微博等社交媒体每天海量的信息中,有多少条议论和他们的竞选有关,哪些议论倾向于哪个阵营。Facebook聚沙成塔,我们都是社交媒体中的沙子,每天流沙一样的海量信息,蕴含着无数语境、倾向、消费心理,如蓝鳍(Bluefin Labs)这样的社交媒体分析公司,就是要从沙子中找出金子,提供给快速消费品生产厂家、电视节目制造商,让广告投放和娱乐节目的生产更有针对性。随着社交媒体的发展,这类分析公司也会越来越多,相应的运营也会增多,这就是所谓的“构建系统”。很快,我们的短信、微博上的言论,都可能被归纳起来,成为市场分析的对象。这种归纳也会以某种“技术创新”的面目出现,至此,我可以说出我的担忧了——
我们可以自由地使用工具,自由地使用社交媒体,我们会自觉地纳入一个系统,也会自觉地反抗。但是这个系统的构建,以创新为名,视赚大钱为最高的价值取向,以获取大多数人的注意力为目标,将大多数人聚拢视之为成功,作为聚沙成塔中的一粒小沙子,是Facebook让我重新思考剥削与被剥削的问题,重新思考贫富差距、平等、资本主义这些概念,我还说不出我想出了什么,却听到了一阵嘲笑的声音。 电脑改变世界facebook股票脸书